3200万流水，销量仅次《黑神话：悟空》，研发幕后故事：没有一环是简单的_游戏陀螺

回首2024国内单机游戏圈，零创游戏的《饿殍：明末千里行》可谓最大黑马。

作为一款受众相对较窄的文字AVG，它不仅斩获了98万销量（Steam好评率96%），全年销量仅次于中国首款3A《黑神话：悟空》（根据2024国游销量年榜，《饿殍》总销售额已达3200万元）；更凭借良好的社区口碑，成为国内最具玩家忠诚度的文字AVG之一。

发售于2024年4月，Steam评论数已超4万

在小红书、小黑盒及贴吧等玩家聚集地，你时不时就能看到，《饿殍》粉丝们为爱发电的二创作品，甚至有玩家重走“明末千里行”，用一段旅行进行圣地巡礼。

而抛开故事、设定及角色，陀螺今天更想和大家探讨《饿殍》成功背后的另一个元素：音乐。我想知道，在一款文字AVG当中，音乐能发挥怎样的作用，以及它是怎么被创作出来的。

不久前，陀螺和《饿殍》音乐总监方舟进行了深度对话。作为90后新生代音乐人，方舟曾参与多部影视作品的配乐工作，后又为《圣哥德嘉的晚钟》《彷徨之街》等文字AVG以及《心动小镇》《剑与远征：启程》等知名手游产品配乐。对话中，我们谈到了《饿殍》音乐创作的心路历程，游戏音乐的制作“秘辛”，以及当今游戏音乐发展的最新趋势。

以下为对话内容，为方便阅读稍有调整：

聊《饿殍》：“怎么做出参破生死、欲望的音乐”

陀螺：能给我们分享一下为《饿殍》创作音乐的那段经历吗？

**方舟：**其实零创工作室前一款游戏《二分之一》也是我做的音乐，那款游戏他们亏得挺厉害，做《饿殍》的时候有点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味道，和嵇零（零创工作室创始人&《饿殍》制作人）唠嗑的时候我也能感觉到他背负了很多。

那段时间我刚好结束芒果TV一部轻科幻片子的配乐工作，导演和制作都挺满意的，我心里也挺自豪、挺狂。刚拿到《饿殍》工作的时候我觉得嵇零和之前状态不一样，所以我自己想回到上一部戏的状态，看看怎么做出参破生死、欲望的音乐。说起来会有点玄乎，其实更多还是需要音乐人自己的判断。

陀螺：这个判断是基于音乐人的方法论吗？

**方舟：**我倒是觉得没有方法论这一说，音乐毕竟还是比较艺术的东西。但我们掌握各种理论知识，可以拿一些无聊的动机尽可能去做实验，做成稍微有意思的元素。虽然不一定能很快达到自己最喜欢的效果，但至少我们是有一个方向可以去不断尝试的。

陀螺：《饿殍》哪首曲子是你自己最喜欢的？

**方舟：**我个人最满意的是《良穗相遇》这首，就是用在男女主相识的场景。我觉得这首曲子最有命运气息，这也是原声碟里播放数据最高的。通过这首曲子我真心感觉到，人类的情绪是能共通的——我最喜欢的居然跟大众最喜欢的是一样的，我一直以为是不一样的。

陀螺：稽零喜欢哪一首？

**方舟：**我感觉他特别喜欢《迎闯王》那一首。可能是因为里面有一些唢呐的元素，比较抢耳。

陀螺：当初为《饿殍》创作音乐的时候，有想过这游戏会这么火吗？

**方舟：**真的没想到，我一直认为独游是很小众的品类。但我给《饿殍》创作的一些音乐，评论比我其他的原声碟都多，甚至比很多大众网剧都多，真的挺少见的。

陀螺：零创的下一款文字AVG《哀鸿》，也会交给你做音乐吗？

**方舟：**对，我已经摩拳擦掌在等嵇零的剧本了。

《哀鸿：城破十日记》设计图

陀螺：你还给另一款文字AVG《彷徨之街》做了配乐，而且还有主题曲，我听了一下，很抓耳。

方舟：《彷徨之街》一共有3首带词的主题曲。《过往》是正八经的主题曲，游戏同名曲《彷徨之街》是一首街头弹唱，ED《回家舞曲》则有点电子风。这三首歌都由我作词、作曲、编曲，是少有的能让我自由表达的游戏音乐创作，还挺难得的。尤其歌词我个人很喜欢，因为是给特定剧情、特定人物写的，所以不知不觉我把自己代入进去了。很酷的一段经历。

陀螺：这几款文字AVG游戏音乐创作下来，你有什么心得体会？

**方舟：**很多文字AVG都是采取独立游戏的方式创作，这些制作人都是很有能量的人，身兼老板、导演、编剧，甚至美术、程序员等多重身份，有时候还是音乐编辑。

虽然文字AVG主创大多不是音乐专业出身，但有意思的是，他们对音乐的理解比一般听众要强——听众可能就是听个响，要high、好听，但主创往往能分辨出音乐里藏了什么元素。虽说他们不懂专业术语，但能以自己的方式讲述从音乐中听到了什么，而且非常细节。

不过最近我也有点反思：文字AVG主创一般身兼数职，选音乐方向的时候往往也是一个人做决定，有时候很纠结。如果在最初设计阶段，我能给他们一些帮助，也许整体效果会更好。

陀螺：提前在音乐创作上给出思路？

**方舟：**是的，我们可以提出一些方向上的问题。碰到一个场景、一种情绪该用什么音乐语言表达，比如悲伤的时候可以用钢琴描绘特定的状态，而管弦乐又应该用在什么地方，等等。总之是让音乐风格更加适配游戏，这方面有一个专业音乐人参与的话，成品效果会好很多。

聊创作：“游戏音乐，不只是为了让玩家听个响”

陀螺：给商业化手游和文字AVG等单机做音乐有什么区别？

**方舟：**商业手游搭载了一个音频整合软件，可以把单纯的音乐转化为互动音乐。什么是互动音乐呢？比如说血量低到一定程度时，传统RPG可能会播放一条危机音乐，而互动音乐的速度和旋律可能都没有变，但是会非常丝滑地，在不知不觉中变暗。再比如，《心动小镇》有一个场景叫温泉山，当玩家从山脚爬上山顶，随着海拔升高、景观变化，BGM也会像动森那样，音乐能量越来越强。

总的来说，商业手游的视点是集中在玩家身上的，需要根据玩家的行动来配乐。这个现在在大厂用的比较多。

陀螺：作为音乐人，你们怎么get到游戏主创想要的音乐？

**方舟：**我们有各种各样的方式。最好的就是参考，主创会尽可能地去找一些跟他们想法非常相似的音乐给我们参考。在找不到的情况下，他们会找到有某些元素比较相似的音乐，用象声词，多少秒该出现类似什么的声音，或者用嘣嘣、叮叮这种声音跟我描述。当然可能还会有定向、定量、定性的一些词，比如孤独之类的形容词来描述一下。

陀螺：会出现创作出来的音乐，游戏主创不满意的情况吗？

**方舟：**会有的。一般情况，在一稿、两稿之内，基本就能搞定了，只是一些小方向上的调整，这对我们来说都是小事。最沮丧的情况，还是主创陷在了参考音乐里，我们做的不像就过不了，但做得太像又会有法律风险，这是最棘手的。不过这种情况，不管是在游戏、动画还是影视里都会出现，我感觉也是正常的。

陀螺：听你这么说，对于游戏音乐来说，戴着镣铐跳舞是常态？

**方舟：**这句话说得太对了，戴着镣铐跳舞。怎么说呢？我们在创作的时候，肯定是有一定偏好的。但也有很多音乐人说听着还行、提供个功能性就行，反正观众也就听个响。

其实我身边不少人抱有这种念头，包括其他工种的朋友也是这么跟我说的。这个观点听起来也让人很down，作为音乐人，我肯定还是要时刻坚持好好做音乐这件事情。其实最好的方式还是从源头上跟主创一起去定参考和方向，保持游戏音乐整体的审美。

陀螺：游戏音乐创作有所谓的天才之说吗？

**方舟：**我觉得狭义上的天才还比较少，因为游戏是新兴载体，而且在我的脑海里，真正能被称作天才的，比如说贝多芬、巴赫这些人，是能单凭才华推动音乐往下一个时代发展的。音乐写得好的人太多了，但天才在下一个时代依然被人铭记。像巴赫在去世后300年，才被门德尔松挖掘出来，备受后世推崇。直到现在，我们音乐学院还在用巴赫当音乐教育。

但是游戏音乐历史沉淀还不够，可能以后会有吧。现在有些人说《战神》的作曲人，Bear McCreary（大熊哥）是天才，而有的人觉得《只狼》的作曲北村友香很牛逼。但我觉得，他们可能都还没达到我心中天才的那种境界。

陀螺：你觉得他们还不够划时代？

**方舟：**是的，不过在影视行业，我认为有一个人是跨时代的：Hans Zimmer（汉斯季默）。他已经把影视配乐从管弦乐推动到电子乐了。他给《盗梦空间》《加勒比海盗》《星际穿越》，还有《黑暗骑士》三部曲，包括最近的《沙丘》系列配过乐。而且他一直在自我进化，非常厉害。

陀螺：除了游戏、影视，你会不会关注动漫配乐？

**方舟：**我很欣赏给《Florence》（知名互动视觉小说）配乐的那个哥们儿：Kevin Penkin。他是一个澳大利亚人，后来从游戏转去动画圈做配乐了，你想想这是什么精神。他做过《来自深渊》的配乐，包括《神之塔》《盾之勇者成名录》。他在《来自深渊》这样一部日本动画番剧里，加入了大量很酷的欧美电子风的音乐元素，我特别佩服。

另外，我还很喜欢《亚人》这种带有一定惊悚元素的动画音乐。

聊游戏音乐：“国内音乐制作虽然精良，但有点同质化”

陀螺：你觉得对游戏音乐创作人来说，玩游戏重要吗？

**方舟：**我觉得还是非常重要的。玩游戏可以真正体会到游戏音乐语言的丰富性，并从最源头的设计上，给音乐创作带来启发。但不能过度沉迷，会荒废（笑）。

陀螺：有哪些游戏音乐对你触动比较大？

**方舟：**其实我这两年有在认真听各种游戏的OST，也玩了一些大作，印象较深的有三个。

第一个是《消逝的光芒1》，它是一款末日生化危机打僵尸的游戏，但在音乐上它没有太多传统的恐怖元素，更多是用一些复古电子合成器，通过复古电子音乐营造比较潮的感觉。再加上游戏还有一个元素是城市跑酷，整体感觉融合得非常不错。

第二个是《战地2042》，它的配乐是冰岛作曲家Hildur Gunadóttir，她也是从影视跨界到游戏的一位作曲家，以前给《小丑》《切尔诺贝利》配过乐，也是第一个去格莱美领奖的女作曲家。她的特点是把音效和音乐融合在一起，听上去不像传统的交响乐、流行乐，甚至不像正经乐器，而类似于工厂里磨铁的金属声，她把这些做成音乐，非常酷。这种方式我觉得不止在配乐领域，可能在音乐里都是属于非常前卫的。

最后是《塞尔达：旷野之息》和《王国之泪》。《旷野之息》用了很多极简音乐，包括有一些多调性的音乐，技术性非常强，全篇音乐有一个词贯穿始终：孤独。《王国王泪》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急冻盖拉boss的BGM，我在Switch上打的时候简直要哭了。

陀螺：你认为一款游戏，音乐有多重要？

**方舟：**我曾经看到过一篇英文报道，说游戏音频，从音乐到音效，整个给玩家带来的体验至少在32%以上。我个人也感受了一下，感觉确实是这个比例。

陀螺：怎么量化出这个数据的？

**方舟：**他们当时做了一系列实验，把音乐作为变量进行各种调控。我不知道这种实验得出的数据是否严谨，但就我自己感觉而言，大作的每个环节都花了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在音乐、音频这一块，给人的体验一定是非常强的。现在音乐在游戏中的作用，就好比吃饭时鼻子的作用——把你的鼻子捂住，你吃饭就不香了；而关掉音乐，游戏就完全没有沉浸感了。

陀螺：现在游戏音乐有什么新趋势？

**方舟：**现在有这么一种趋势：一些严肃的大作会把音乐和音效的界限给模糊化，这样会让只有玩家能听到而角色听不到的“心理音乐”融入一些游戏世界的“真实声音”。

陀螺：游戏厂商专门设立一个音乐工作室的情况多吗？

**方舟：**大部分还是用外包，但是他们会雇一个音频团队，主要是一个音乐总监，一些管收发包工作的工作人员，而像米哈游这种专门成立一个HOYO-MiX工作室的是比较个例的现象。

陀螺：你觉得现在中国游戏音乐和欧美、日本差距大吗？

**方舟：**我觉得还是有一定距离的。但像《原神》这些头部二游，以及《黑神话：悟空》等爆款游戏的音乐制作水平，其实和欧美差距没有那么大了，而且即便放在欧美也属于能打的那一批。说白了就是因为有钱了，把厉害的音乐总监也招进来了。

但另一方面，我们游戏的音乐制作虽然非常精良，但同质化稍微有点严重，可能玩来玩去就是那些东西，不会像欧美有些游戏玩得特别花，比如欧美会用一些大胆独特的音乐语言去描绘某一个场景。当然这可能也跟国内游戏的发展有一定关系，毕竟咱们3A还是挺少的。

陀螺：国外玩得花的例子，有没有具体一点的？

**方舟：**比如说《塞尔达》拿到一个物品或宝物，不是直接播放一个简单音效，而是播放音乐类的音效，而且这些音乐类的音效和BGM的调子是统一的。目前国内游戏我好像只听到音游用过，大部分作品还是不太会用这种方式。

聊前景：“音乐行业很卷，但游戏配乐是条好赛道”

陀螺：你是音乐世家出身吗？

**方舟：**其实不是，不过我们家文艺爱好者比好多。像我外公是老年社团里拉板胡的老头，而且拉得贼好，无师自通，天天自己看京剧曲谱。所以这次《饿殍》一个讲皮影戏的段落，我其实是看了外公当年的京剧书，然后打出了那段咚咚锵的音乐。

陀螺：那你是怎么走上音乐这条道路的？

**方舟：**最早我是一个琴童，后来考到重点高中以后开始和朋友一起组了个乐队，玩流行音乐，结果越玩越上头。大学我在美国留学，读的专业是数学，那会儿也在玩乐队，和几个老外一起玩重金属，你可以想象几个肌肉大汉搁那儿嘶吼的样子。当然我自己也写歌，做原创。后来我实在憋不住了，就转到了伯克利音乐学院读影视音乐专业。

陀螺：印象中伯克利是挺出名的音乐学府吧？

**方舟：**是的，特别是1950年左右，当时是几个知名爵士乐手一起组建的，中间稍微没落了一点，但后面又开始重新崛起。

陀螺：这种学校是不是很不好毕业？

**方舟：**我感觉毕业也没很难。音乐学校跟其他的美国学校不太一样，绩点不重要，关键是看你自己厉不厉害，有没有真正学到东西。因为毕业以后，别人不看你的文凭，只听你的作品。我们学校很大一部分人，最后都不会留在音乐行业——我相信每个音乐学院都是如此。

陀螺：你自己也是肌肉大汉吗？

**方舟：**我的肌肉已经在日复一日坐在电脑前点Midi的过程中消失了。

陀螺：Midi是你们创作音乐的工具？

**方舟：**我们是在电脑接了一个Midi键盘，用这个键盘模拟各种各样的乐器，所以大家听到的作品，至少有一半的乐器不是真实的乐器发出来的声音，而是电脑模拟出来的。

陀螺：像影视游戏配乐这么细分的专业在国内多吗？

**方舟：**国内会少一些，基本上融合在音乐工程或音乐作曲的某些课程里，不会专门面向影视领域，游戏的就更少了。这两年伯克利单独开了一个专业叫游戏配乐，而我当初在那儿读书的时候，游戏配乐还只是一个副专业。可能是因为现在全球游戏发展势头比较好，需求也大，所以学校就单独开了游戏配乐这么一个专业。

陀螺：近十几二十年，中国的游戏、影视行业发展速度非常快，你觉得游戏、影视音乐相关教育和海外还有差距吗？

**方舟：**虽然国内相关的课程是有开，但我感觉发展成专业还差好多年，可能和海外还有5~10年左右的差距。

陀螺：以前听人说，配乐行业非常卷，游戏配乐也是如此吗？

方舟：国内游戏音乐目前还是一个比较好的赛道，因为客单价相对比较高。但它对音乐品质的要求其实是不低的，所以会筛掉一批弱一点的音乐人，但对优秀音乐人是比较有利的业态。

影视音乐总体要求反而没那么高，很多人都在尝试进入这个行当，而且上一个时代留下来的影视音乐人还在掌控着头部资源，而且团队越来越成熟。所以导致整个行业越来越卷，影视歌曲的价格也一直在往下掉。当然头部的影视剧音乐要求还是很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