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 a T》评测：不完美的玩法和不完美的叙事_3DM专栏

作为职业习惯，我常常会在不玩游戏的时候瞎想：到底什么样的游戏才称得上完美或满分的游戏。

评论家可以给游戏打满分，但满分就相当于完美吗？许多专攻“艺术气质”或重“设计实验性”的作品，更容易受到业内人士的喜爱。但在现实中，最终能够在主流玩家群体中获得“完美”评价的，大多还是那些脱离政治议题后的重工业水准AAA“大作”。

文化人喜欢将电子游戏称为“第九艺术”，但工业技术本身却具有极强的可复制性。试想一下，面对越发成熟与普世化的工业生产技术，那些主流价值观下的“完美”，是否可能逐渐演化成一种标准尺寸的磨具，供后人磨掉自己的棱角，实现复制与量产呢？

当完美可以被复制，那它真的还称得上完美吗？

你看，这里有一个毫无意义的假设，以及一个没有十年血栓都问不出的脑瘫问题。

对在乎的人而言，答案显而易见，至于不在乎的人，也根本不会在乎。但如果我们拿掉这个问题中所有的自命不凡和现实背景，再赋予其完整起承转合和可爱的出场角色，是否会就会促成更多人对“完美”的思考呢？

对此，《to a T》给出的答案是“不会”。

当故事拉上帷幕后，你依然需要面对真实世界中种种的糟心和不公，而我们对“事物优劣”的评判标准，也依旧片面且狭隘。但即使这样，它还是试图用一种戏谑的形式，去抵消现实普世价值观中的“客观”和死板。

所以，《to a T》放弃了所有装逼的哲学思考与“说教”，转而塑造了一套毫无严肃性可言的古怪街区——这是一座被打造成“社区”形状的赛博乌托邦，也是“成年人对社会身份与责任的最后任性”。

当然，如果你熟悉本作的制作人高桥庆太，那么从一开始就能想到，《to a T》不会是什么正经——至少看上去不会是什么正经游戏。

游戏的标题“to a T”，在英语中意指“（某件事物的）正确或完美”，但放在游戏的语境下，这却成了一个再明显不过的双关。

“小丁”自出生起便和周围的孩子们不同，他的左右手臂都必须时刻保持水平伸直，无论是在睡觉、洗漱、吃饭、奔跑，还是在上课中，他的身体都必须保持英文的“T”字形，好在家中狗狗“小汪”的陪伴，让他的生活不会遭遇太多困难。小丁十三岁的生日这天，他在手忙脚乱中，学会了原地螺旋起飞。

《to a T》是一个剧情导向的3D冒险游戏，故事的前半段像你孩子会在睡前读到的寓言故事，而寓言故事的作者又喝了半斤假酒——小丁住在一个古怪的社区，西洋与日本风景在这里被折中，社区的中心是一片长满了巨型蘑菇的诡异森林；海边的灯塔搭建在一个巨大的海螺上；公园里的鸽子每天坐在长椅上摇头晃脑；体育课的老师会带学生们去和电车赛跑；而经营三明治和冰淇淋商店的长颈鹿，则是整个社区最善良且富有智慧的人物，她们总能看透事物的本质……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对成年人，《to a T》的世界实在过于荒诞无序，以至于纯粹的语言难以对它进行描述，我也劝你千万不要试图从中找到什么逻辑或合理性。可与此同时，它的世界又太过可爱和温柔：小丁对即将到来的明天永远充满期待，过街时的信号灯总能在你需要时变绿，即使是学校里嘲笑小丁的“坏孩子”们，也在一次意外后迅速意识到了自己的过错，成为小丁最要好的人类朋友。

这种荒诞与温柔共存的基调，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高桥庆太个人风格的左右——这名“南梦宫”出身的制作人，在人生履历中始终保持着对波普风格画面与无厘头世界观的热情，独特的氛围、天马行空式的想象，以及色块碰撞后的奇妙几何与中毒性极强的配乐，也随之成为其主导项目的标志。

《to a T》便保持了他一贯的个人色彩：矛盾、精致，且不拘小节。作为一款日产游戏，它的夸张与荒诞偶尔会给你一种“美式幽默”的趣味，但到了揭示本质时，它却又能显露出日本文娱作品所特有的乖张和细腻，知道怎样将玩家卷入其中，更知道怎样煽动他们的情绪——连游戏本身“剧集”式的构成模式，似乎都经过了用心的设计与编排。事实上，它总能在合适的地方插入片头曲与片尾曲，为故事和玩家情绪做出合理的分割与宣泄。

但《to a T》与《块魂》《Wattam》等游戏最大的区别，也在于此——在荒诞的世界观成型后，它选择将更多的资源，投入到“增加真实感”上，并希望通过这种“真实感”，强化玩家与出场角色们间的感情连接。

而这种所谓的“真实感”来源，便是《to a T》最主要的玩法所在。

在绝大部分章节中，玩家被放在了“体验者”的角度，通过简单的按键操作，体验小丁与常人的不同，看他如何在保持“T”字姿势的同时，完成对普通人类而言再平常不过的生活与学习。游戏对这类内容的描写，近乎详尽到了事无巨细的程度：早上起床后，玩家需要为小丁选择当天穿着的服装，清洗掉脸上的分泌物，享用作为早餐的麦片、牛奶，挑选外出的鞋子与挎包，甚至还要在厕所的门外，通过按键连打帮助他完成开闸放水……

如果你玩过《暴雨》《底特律变人》，或任何一个影视化互动游戏，那自然不会对这套东西感到陌生。只是，当类似的情景被套用在小丁身上时，事情就多了几分戏剧效果——小丁所有日常用具都是特制的，你注定无法像普通生活用具那样使用它们，其中不少更是要狗狗的帮助才能完成，比如从衣柜去取出符合今天心情的衣服，或是在牙刷上挤出牙膏。

但与上述那些强叙事类游戏不同的地方在于，《to a T》没有刻意赋予这些事情什么意义，它们只是你我日常生活当中最不起眼，又有些理所当然的一部分——从程序层面来说，甚至不该占用游戏中的任何空间或资源。

只要玩家愿意，小丁根本无需按时吃早餐，也不需要洗脸，更不需要刷牙，因为妈妈从故事的一开始就告诉他：“十三岁后，你可以自己决定大部分事情。”

而小丁所生活的这座城市，同样如此。在去学校前，小丁可以顺道去其他地方转转，尝试挑战一下长颈鹿店里的快吃挑战排行榜，坐着电车环绕城市一圈，或是利用螺旋起飞能力，跳上没人涉足的屋顶或高台，收集隐藏在城市各处的货币，将它们兑换成更多心仪的服装，更可以向那些顶着奇特发型的路人打个招呼，向他们请求同款发型的复制版权。

作为一款叙事导向的3D冒险游戏，《to a T》的社区地图尺寸大出了迷惑性，能干的事情更是有点多得过头了，以至于我一度以为“箱庭”才是它的主要玩法——直到故事讲完，发现其中的许多地方都尚未踏足，这才明白，这一切并不是流程中的一部分。

对画面外的玩家，它们的作用更多是帮助你进入某种心流状态，和故事的角色们共享同一视角。而对小丁而言，它们则是构成人生经历与这段不可思议冒险的组成部分——不同的选择、不同的生活方式，决定了每个小丁都成了独一无二的个体。或许在故事流程走完时，你的衣柜里依旧只有那么几件衣服，但那也是最真实的结果。

游戏从来没有逼迫玩家去收集什么。这里从头到尾，都只有玩家、小丁和狗狗而已，就像游戏每集开场曲中都会唱到的那样：你就是你，保持自己就足够完美了。

但可惜的是，为了维持这种心流状态，《to a T》在故事的前期花费了太多空间，去描写小丁与周围人的日常——而过于重复且分散的互动选项，最终导致了整体情节的起伏颇为缓慢，即便当你已经开始习惯这个世界的荒诞，决定接受一切反常时，这些重复的互动，也难免让人感到枯燥。对这个异想天开的世界，本应该有更加完美的解决方案。

只是转念一想，这样会不会正好中了作者的下怀？完美的定义本就因人而异，有人做游戏是为了赚钱，而有人则是图个高兴……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或许也是最纯粹的“独立游戏”思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