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传说解体中心》评测：过程和结果_3DM专栏

硬要说起来，“都市传说（Urban Legend）”这词其实还挺复杂的。

它原本起源于法国，在美国被概念化，而在经学术渠道传入日本后，却正好撞上了上个世纪末掀起的“超自然热潮”，造成了其在流行文化下的过多曝光，最终成了今天文娱作品中最常见的形态。

但过多跨越文化背景的传播，则间接导致了这一概念在大众视野中的变质，这一现象在“超自然热潮”中的媒体传播环节时常出现。而在传入同为汉语圈的中文互联网后，则更加明显——面对更加娱乐化的语境，很少有人愿意花精力，理清“都市传说”与传统“恐怖故事”的边界。更多时候，它们被囫囵吞枣式地归类为带有特定文化标签的“怪谈”，和众多怪力乱神的故事出现在同一场合下。

许多“都市传说”的确带有“怪谈”属性，但同时却也带有更多“怪谈”所欠缺的要素，比如完整到不可思议的起承转合、出处不明的故事首个传播者，根据实际传播环境的文化背景发生改变的故事细节，以及有迹可循的生活或地域属性等——绝大部分被定义为“都市传说”的故事，都以“别人的朋友”这样模糊的讲述者角度出发，让人难以对其进行彻底追踪或溯源。而在常规的传播路径中，听到的人又会为了各种目的进行添油加醋，将这些毫无根据的故事以更加完整的形式传播出去。再加上千禧年后互联网的高速发展，进一步丰富了“都市传说”的故事类型与传播途径。

也正是因为这些特质，才让“都市传说”有了被解剖，或者说被“解体”的空间与乐趣——在它们的传播背后，你往往能够发掘某些人群的心理或生活状态、特定时代下抱有的潜在不安情绪，或是对真实事件的歪曲解读和错误传播。

换句话来说，和曾经许多以“都市传说”为主题的游戏不同，“都市传说解体”的直接结果，并非证明故事中超自然要素的真实性。正相反，它所做的是通过反向解读出现在都市传说中的特定现象，找出其成立的根本原因——面对那些看似难解的谜题，究竟是什么人，利用什么手段，出于什么目的，造成了眼前的现象。

理解了这些，玩家才能真正理解《都市传说解体中心》的“作品性”——或许，我只是说或许，它从一开始便不是什么以怪力乱神为解的作品。在此前，游戏的开发组“墓场文库”，还是一支专门创作“低成本”推理故事的团队，他们的作品“和阶堂的案件簿”系列，以针对事件的小规模调查、线索推导，以及一定比例的叙事为主要配方。而作为推理故事在渲染氛围和谜团上的最好调味，这些作品中也不乏对神秘学元素的轻度涉猎。

《都市传说解体中心》则更加直观地放大了前作的创作理念，在打破了本格派的桎梏后，使得故事中谜团的娱乐性与趣味性都大幅提升。可有趣的是，即使如此，《都市传说解体中心》依旧有着一个过于王道的推理故事构架：

在这里，有一个实际奔走于事件现场，联想能力略逊于玩家的菜鸟调查员；还有一个精通各项技能，总能在需要时候派上用场的万能工具人；以及一个好像总能迅速看透一切，时刻诱导着主人公和观众走向真相的“安乐椅侦探”。三个角色被以近乎刻意的形式安置在剧本中，他们分工明确、定位精准，使得主角团从一开始便拥有了应对危机和解开谜团所需要的全部条件。

大概也是因为这样，全篇没有太多的逻辑或常识性破绽，成了《都市传说解体中心》最显著的优点——老实说，这也是许多独立游戏剧本最常出现的问题。而作为“墓场文库”的第一款中长篇作品，《都市传说解体中心》却在拉长了文本和叙事节奏后，为每个章节的完成保证了足够的起承转合，最大限度活用了“都市传说”在当今时代背景下的特殊性。

游戏中，新人调查员需要解决的第一个案件是“床下的男人”——这个堪称最经典的都市传说，讲述了一位年轻的单身女性，因为一名手持凶器躲藏在床下的男子，而深陷危险的故事。《都市传说解体中心》则在这一基础上，进行了一系列现代化加工，保留了诸如“巧合下的目击证人”“毫无入侵痕迹”等关键信息，但又加入了今天常见的“互联网人肉”“个人信息泄露”“具有跟踪狂倾向的前男友”等线索作为解谜装置，使得故事在线索收集环节中，一步步趋于完整与合理化。

在这个现代化的故事版本中，玩家的注意力随着线索的相继浮出，被逐渐从“床下男人是否真实存在”，转移到了“男人的入侵方法”上。而就结果而言，主角在近乎没有任何“机械降神”发生的前提下，便完成了对整个事件的合理解析，这也使它在流程上更加接近传统的推理故事。

甚至，这些线索的存在，有时会让你觉得整个故事的谜底，过于合理和直观了。

我并不想用“合理性”来为这个故事的谜底辩护。玩过试玩版的玩家自然心知肚明，信息链的“过度完整”，让“床下的男人”迅速失去了都市传说原本的神秘感，过于纯粹的故事结构和简单的嫌疑人候选名单，都让答案呼之欲出。以至于在谜题的后半，提前算出谜底的玩家们只能耐下心来，陪着还没有谢幕的角色们，继续作戏。

这也是许多独立剧本所普遍存在的问题——在电子游戏的表现形式限制下，中短篇推理剧本很容易催生出现两种负面体验：一种是在剧情推动上，使用特定的FLAG锁定故事的发展，迫使玩家通过反复的试错寻找出口；而另一种，则是在独立游戏的框架下，由单一玩法所带来的厚度不足，既要满足故事的逻辑闭环，又要考虑固有篇幅下的搜查环节的交互体验。

《都市传说解体中心》的情况，似乎就是后者。

对一款游戏时长超过十五小时的冒险游戏来说，它有着非常典型的独立游戏气质，比如对特有概念与玩法的强调，或是对现实的大胆映射意味。为了丰富参与感的搜查环节，也为了强调“都市传说”成型所必经的“传播”环节，制作组还专门构造了基于网络进行的“SNS调查”，模拟现实中社交网络所具有的舆论特点——包括毫无根据的信息传播、针对他人的诽谤中伤、不计后果的语言暴力等，让每个熟悉现代互联网的人都感同身受。

另一方面，你也不难看出，一支首次挑战中长篇推理故事的独立团队，是如何在这样的开发规模下束手束脚的——开发者并没有余裕去开拓更多样的表现形式，游戏中的线索搜查环节似乎给予了玩家交互空间，实则由一条固定的引导链串联。往好了说，玩家不必为了某个没对上电波的线索，反复奔走于多个场景；但往坏了说，玩家也不会从这种被事先编排好的调查流程中，得到太多的自由或沉浸感。

在大部分时候，《都市传说解体中心》的线索收集更像是在一个清澈的水池里对着数字捞鱼，当玩家将所有的目标都按顺序捞出来后，游戏便会自动结束。你很难简单地定义这种催生于“独立游戏气质”的体验好还是不好，只知道它的确成功地避免了许多同类游戏都会出现的FLAG管理难题。可如果你觉得解谜过程太过简单，那也在很大程度上拜了这种“傻瓜式”的FLAG管理模式所赐。

但可以肯定的是，它的确没有许多独立游戏身上所带有的“贫穷”或“赶工”痕迹。虽然游戏对大部分著名“都市传说”的重新构建，依旧免不了某些过于直观或俗套的设计，可游戏整个过程中还算完整的逻辑闭环、跟随故事平滑增长的案件构成曲线，以及一直充沛的美术资源，终究不会让你感到什么审美疲劳。

我想，即使是再挑剔的玩家，恐怕也很难对《都市传说解体中心》出色的美术设计，说三道四。在游戏长达十五个小时的流程中，游戏的视觉表现力一直处于在线，甚至近乎饱和的状态。

在经过前作《和阶堂的案件簿》中相对抽象的表现形式后，本作选择了一种更加高成本的视觉手段——更高解析度的动态像素。必须承认，这种不计成本的美术资源投入，的确使得游戏在视觉表现与神秘诡谲的故事间，呈现出一种近乎严丝合缝的契合——即使故事不专门使用太多笔墨，你也能迅速通过每名角色的行为或神情特征的动态化演出，抓住他们各自的性格特点。

更重要的是，那些针对诡异现象的专用恐怖演出，也为游戏体验加了不少分。

当然，《都市传说解体中心》毕竟不是《黄昏症候群》或《流行之神》，“都市传说解体”的本质，也终究是对神秘现象或超自然传闻的证伪——不管是作为对经典“都市传说”的现代化诠释，还是传统的推理故事逻辑，它或许都给不出最符合娱乐化环境下的理想结局。

只是，当一切拨云见日时，玩家的意见或许会出现更加严重的两极分化——有人愿意为一个足够完整的推理故事和老套的结局而感到庆幸，也有人只会对“世界上根本没鬼”而失望和懊恼，这大概也是过程和结果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