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网红面筋哥，挣扎在肝癌与“青春酒吧”的夹缝中_3DM专栏

其实，“面筋哥”程书林一直算不上传统意义上的“典型网红”。

2013年的第一届《中国梦之声》，程书林和“路边捡来的”流浪兄弟一起，在一众大家的面前表演了那首让他得名的作品，可其成果也不过是博得了评委们一笑，并为观众们贡献了那张流传至今的“韩红懵逼图”。

现在回看当时的互联网，几乎看不到对程书林的讨论，同样是食物主题的歌曲，《烤面筋之歌》的讨论度不及《我在人民广场吃炸鸡》分毫。这也不难理解，在海选就被淘汰，未能获得晋级资格的他们，没有一炮而红才是正常的。

程书林和他的兄弟一起，重新回到了平凡中，辗转各地流浪卖唱。他们后来又去了一次《中国梦之声》，但同样铩羽而归，就连流浪兄弟也在某天失散于茫茫人海。

面筋哥走红的契机，现在想来也是个奇迹。

在B站鬼畜区最百花齐放的2018年，面筋哥被一批充满才华的鬼畜作者们发掘了出来。短短一个月内，涌现出了海量的鬼畜视频——其中最耀眼的，大概要数“还有一天就放假了”创作的《【面筋哥×波澜哥】我的烤面筋，融化你的心！》，其播放量达到了惊人的6000万之多，堪称一代“镇站之宝”。

直到这时，面筋哥才终于脱离了长久的流浪歌手生涯。他与当时还不被人称作“MCN”的经纪公司签约，上架了个人专辑，关注度与流量纷至沓来，甚至有人帮他联系到了一度失散的兄弟。

平心而论，面筋哥的歌并不好听。但他在《烤面筋之歌》与日常生活中所流露出的，对苦难的蔑视与对生活的热爱，却无半分虚假。在成名后，面筋哥没有像现在某些爆火到带货间隔时长不到一晚上的网红那样直播带货，在线PK，做“网红该做的事”。

相反，他一直坚持着他的“初心”——如果你去面筋哥的个人账号里逛一下，就会发现他所上传的，十有八九都是纯粹的唱歌视频。

无数网红的房塌了又盖，盖了又塌，但面筋哥却似乎没有被走红的这六年改变——在“鬼畜大本营”B站，他的视频播放量几乎一直在几万这个不高不低的数字上徘徊，可人们对他的印象，却始终是那个真正诠释了“你所热爱的，就是你的生活”的草根英雄。

因此，我说程书林并不是个典型的网红——如今已经产生了歧义，甚至是贬义的“网红”一词，并不足以形容他。发生在面筋哥身上的事情，比起如今那些一夜走红，然后光速带货的闹剧，更像是个童话故事。

只可惜，这个成年人的童话故事，并没有一个如童话般的结局。今年6月26日，面筋哥在家中突然昏迷，被送往医院抢救，最终被确诊为肝癌晚期。

实际上，面筋哥的病不是突发的。在他刚刚走红的2020年，他的肝硬化就已经达到了极为危险的状态，肝病导致的胃部静脉曲张始终折磨着他，让他经历了大小六次手术。网上一度传出了他“肺癌晚期”的谣言，好在他那时挺了过来，亲自录制视频与歌曲驱散了谣言，并感谢了家人与女友的陪伴。

那时陪伴在他身边的，就是他的女友翟美杰。那时候的面筋哥说，自己欠女友一个婚礼——因为自己的病，双方才迟迟没有结婚，自己现在的梦想之一，就是和女友喜结连理。此事在当时一度传为佳话，许多质疑翟美杰“觊觎面筋哥财产”的风言风语，也随之止歇。

这次，翟美杰依旧守在面筋哥床前，但她的风评却已与往日截然不同——在许多网友的口中，这个曾经被面筋哥亲口说“欠她一场婚礼”的人，成了“捞女”“吃人血馒头”和“诈捐”的代表。

有传言说，她计划带着网友捐助的善款跑路；有人说，她根本不是面筋哥的女友，只是MCN安排的演员；更有甚者，还煞有其事地称，当面筋哥在ICU中挣扎时，翟美杰却在“青春酒吧”中花天酒地，消费了5900元之多——他们还拿出了所谓的“证据”，而最离谱的是，这“证据”还是翟美杰亲手提供的收款记录。

在面筋哥账号最新发布的“手术加油”视频下方，随处可见“防诈提示”的复读，警告刷到视频的路人千万不要捐款。

当然，也少不了那些玩“假装捐款”梗的网民——“一点心意，捐得不多，也不真。”

按理来说，一个曾经被面筋哥自己称赞有加，也在此前种种苦难前没有离弃的人，不至于一夜之间风评崩溃，遭遇万人唾骂。而要想搞清这一切从何而来，或许还得从面筋哥入院后，他的第一次更新说起。

6月29日，也就是面筋哥入院后的第三天，他的账号发布了一则名为《帮帮面筋哥》的求助视频，这也是绝大部分人第一次知道面筋哥的现状。视频中，病危通知书上的字样触目惊心，肝肾功能衰竭、肝性脑病、癌症在肝内多发转移、患者随时可能发生多器官衰竭。

面筋哥的家属称，现在唯一能挽救他的方式，就是筹款两百万来做换肝手术，多年治疗已经花光了他们的积蓄，无以为继之下，才选择筹款。

如果这事发生在几年前，互联网环境还尚且平静的时候，人们会第一时间选择伸出援手，帮助这个曾经给他们带来了欢笑或者激励的人。可今时不比往日，“点读机女孩”募捐事件中的移花接木犹在眼前，面对着与昔日类似的局面，大多数人第一时间选择的是质疑。

于是，“疑点”很快就被挖了出来。

首先，也是最为人诟病的一点——募捐的收款方并不是拥有官方背书的第三方平台，也不是面筋哥的个人账户，而是其女友翟美杰的账户。根据企业查询平台中获得的信息，翟美杰是“江西鲲羚数字科技有限公司”的法人代表与实控人，而公司的股权结构中，并没有“程书林”的名字。

于是，质疑翟美杰是MCN机构派来“压榨面筋哥剩余价值”的质疑声，不胫而走。虽然并没有证据表明这些钱款确实被装进了“江西鲲羚”的账下，却也没有证据能证明它们不会被滥用——此前利用善心牟利的事件实在太多，网友要求其公开透明化，也并非过分的要求。

其次，所谓的“换肝手术”也被不少网友扒出了重重疑点——面筋哥目前的身体状况，几乎可以说是处在死亡边缘，肝、肾功能的衰竭，外加消化道出血和严重的腹水，每一项都可能在任何时候让他丧命。在这种情况下进行手术，无疑会将面筋哥置于极为危险的境地。

不仅如此，肝移植的“禁忌症”恶性肿瘤赫然在列。因为器官移植后，患者必须长期服用抑制免疫力，防止排异反应的免疫抑制剂。但其造成的免疫力低下，又会让未被完全清除的癌细胞卷土重来，甚至更加严重——也就是说，不管患者能不能熬过手术，术后的治愈希望也非常渺茫。

话虽如此，收治面筋哥的树兰（杭州）医院，确实是肝脏移植领域的大拿，有奇迹发生也未可知——7月5日，面筋哥的账号上传了一条“喜讯”视频，内容是面筋哥的手术已经成功。

虽然视频内容的缺失和评论区的“控评”，让我们无从得知这次手术是否就是募捐信息中的“换肝手术”。但“手术成功”本身，无疑是个可喜的好消息。

面对质疑的重重声浪，回应的方法无非两种——视而不见，或是公开澄清。前者可以让自己免于掉入自证陷阱，但风言风语一时定然无法散去；而后者虽可能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但难免多说多措，甚至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自证陷阱。

面筋哥的家属选择了后者，他们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开启直播，试图“自证清白”。然而，他们在这次“自证”中的表现可谓灾难。

面筋哥的女友和女儿出场解答网友的疑惑，但她们的眼神却全程飘忽不定，像是在看着提词器读稿念词，引得网民纷纷在评论区中刷屏“切人工”。

期间，翟美杰不乏“爆典”的暴论发言——面对评论区的质疑，她的反应不是拿出真凭实据，反而是选择了攻击观众。

“我做得不对，你们做得对，其实这些不对，都来源于你们自己不敢接受你们自己现实的问题，才拿来批判于我。因为你们只有批判了我，才能得到满足。”

某种意义上，她说的问题倒也客观存在。但这个问题唯独不该在此时此刻，在面筋哥还躺在ICU里治疗时，从她的口中说出。

面筋哥当年“欠她一场婚礼”的发言，也在此时被反复搬出——“你应该祝福我们，让面筋哥快点好起来，祝福他和阿美姐哪天能够穿上婚纱，让面筋哥当一次新郎。”

这场本应该拿出证据并“自证清白”的直播，在一次次“爆典”与网民的怒喷中，变成了双方情绪输出的战场。翟美杰认为观众们无理取闹、输出恶意，而观众们则认定翟美杰拿不出证据，还倒反天罡。

为这场直播“盖棺定论”的，是翟美杰母女的表情管理。在面筋哥还在ICU中受苦，随时都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这二位在直播中，多次出现了按捺不住的笑容。评论区的观众说，她们的嘴角“比AK还难压”。

观众们当然没有要求患者亲属时刻保持表情悲伤的权利，但当他们的质疑得不到回应，还在此时看到这不合时宜的表情时，笑容就成了“诈捐”的铁证——面筋哥的家属，亲手将自己推入了那个万劫不复的自证陷阱，即便事后他们再拿出所谓的“真凭实据”，也已无济于事了。

在7月2日，面筋哥的家属们上传了善款的资金流向图，以及医院的收据证明。在一片“证据”中，有一项付款记录格外扎眼——扫收款码付款，给青春酒吧，5900元。

自然，这条记录也成了面筋哥家属在募捐筹款时，还去酒吧消费的“铁证”。“致敬传奇酒吧青春酒吧”“得到善款就应该去青春酒吧畅饮”的声音，一时不绝于耳。面筋哥家属们对此给出的解释，是“用于支付救护车费用”，还在一天后给出了上饶市紧急救援中心盖章的情况证明。

但此刻，一纸证明已然证明不了任何事情了。“证明”解答了“青春酒吧”的疑惑，但更多的“疑点”几乎立刻被发掘了出来——“青春酒吧”的消费分类为何是“餐饮美食”，医生为什么会有商户收款码，为什么要在澄清的视频下面搞删评控评……甚至有阴谋论，说“青春酒吧”不过是为了维持热度故意放出的漏洞，意图就在维持讨论度，趁机捞钱。

重重疑点和匮乏的有效信息量，让所谓的“真相”无处寻觅——上述的每一个疑点，都没有被彻底证实，但同样也无法被有效证伪，就算“证据”出现了，也会被汹汹舆论打成“假货”，有效性大打折扣。

上个月初，面筋哥的账号发出了停更前的最后一条视频《愿世界和平！停更》，视频封面是废墟中的巴勒斯坦国旗。那时的网友还不知道停更的原因，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的事情。

而如今，面筋哥账号的视频被打上了“该内容不属于慈善公开募捐信息，请注意甄别”的警示标签，弹幕功能被账号运营者关闭，评论区也处在严密的“控评”状态。

评论区的寥寥几条评论，也只剩下了类似“加油，我永远不支持你”和“致敬传奇控评王”之类的“漏网之鱼”——面筋哥的病情本身，似乎变得无人关注了。

当初的我们被面筋哥吸引，正是因为他无比真实且坚强的活法——不管是在流浪的时候，还是在入院接受六次手术的时候，他都笑着面对，也未曾向公众求助。到了最后，他却在无意识的情况下，陷入了虚假的浮言与汹涌的情绪中——这实在是令人叹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