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电子海洛因到精神鸦片，我们该如何看待游戏污名化_3DM专栏

如果在2021年看到一篇报道，标题打着“游戏是电子海洛因”的名号，你是否会有一种穿越感？想必上了年纪的玩家，都会感到恍如隔世。而00后、10后们，可能会对此感到不明所以。

但这样的事情，就真实地发生了。

8月3日，经济参考报发布了一篇文章，主标题是《“精神鸦片”竟长成数千亿产业》。副标题是“业内人士提醒，警惕网络游戏危害，及早合理规范”。

单从标题来看，这篇文章将网络游戏与精神鸦片画上了等号，令人震惊。先不论文章内容，如今的游戏产业，已经在全球经济结构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2020年全球游戏市场规模已达1797亿美元，在新冠疫情席卷全球的局面下，游戏产业成为提振全球经济的重要力量。据分析公司IDC分析，2021年游戏行业将继续保持增长。

而中国已经成为全球最大的手游市场，2020年手游收入达到566亿美元，经济参考报那篇文章所说的“千亿产业”的确毫不夸张。

然而，这篇看似向游戏产业发布的檄文，却在仅仅4个小时后，就被经济参考报主动删除。不过，对于中国游戏公司而言，这4个小时却称得上是心惊肉跳——腾讯、网易等公司，股价应声大跌。

其中，腾讯股价跌幅超10%、网易跌幅超15%、心动跌幅超14%。而在A股市场，完美世界、三七互娱等游戏公司，也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跌幅。

一篇文章，让“游戏”这个千亿产业，瞬间蒸发了数千亿。

但随着这篇文章被删除，腾讯、网易等公司的股价也止住了下跌的趋势。看起来是虚惊一场，我们需要让子弹再飞一会。而经济参考报之外的媒体，这篇文章依然存在。人民资讯原文转载了这篇文章，评论区引发了网友们的激烈讨论。反对的声音认为，游戏和电影、音乐一样，是劳逸结合的娱乐方式，有错的是某些唯利是图的游戏商。

而支持的声音则认为，野蛮生长的游戏产业，客观上对青少年的成长产生了影响。而游戏公司只管把游戏推向市场，却把管理的责任丢给了老师、家长、社会。封禁游戏或者提高游戏准入门槛，已经迫在眉睫。

大体上，这两种观点可以代表网络上的主流声音。回过头来，让我们看看《“精神鸦片”竟长成数千亿产业》这篇文章究竟说了些什么，能够造成如此激烈对抗的两种观点。

文章主要讲述了网游游戏对未成年人，尤其是学生群体的不良影响。原文引用的数据显示“我国62.5%的未成年网民经常在网上玩游戏；13.2%未成年手机游戏用户，在工作日玩手机游戏日均超过2小时。”以此得出的结论是“网络游戏的过度投入对我国未成年人生理和心理带来双重负面影响。”

客观而言，这一结论是有逻辑漏洞的，二者之间并不存在直接的因果关系。今年年初的时候，“如何看待未成年心理健康现状”一度登上了微博热搜，一位13岁女孩考了全校第一，却被班主任质疑作弊，女孩随后在池塘中溺亡。

未成年人的心理健康的确需要关注，但问题的核心显然不在游戏。至于身体健康，2019年的一部电影《老师，好》中，吴京饰演的体育老师一角，面对文化课老师的“占课”行为无可奈何，引发了众多观众的共鸣。体育课被文化课侵占的现象普遍存在，学生的身体素质受到影响的原因，同样不能全部归咎于游戏。

文章中还提到，“2020年，我国超一半儿童青少年近视，因沉迷网络游戏而影响学业、引发性格异化的现象呈增长趋势。”

不过，稍微留意中考、高考的人都会发现，我们不少中考状元、高考状元，都有戴眼镜的情况。将学生戴眼镜归咎于游戏，那些品学兼优但戴眼镜的学生，恐怕要遭受无端指责了。

文章中引用了一个事例，2019年4月，一位人大附中的孩子烧掉了外公外婆的房子，只因父母阻止其游戏充值。这件新闻曾经引发了广泛讨论，这位孩子被鉴定为“幼时诊断广泛性发育障碍”，但医生表示，这类精神疾病大多是多方面综合因素导致的。而在现实当中，因为沉迷游戏而患上某种严重精神疾病的情况并不常见。

所以，不难发现，文章中所列举的众多事件，往往都是一个复杂的社会议题，很难将其归因到某一个具体的因素上去，更难归咎于游戏。将游戏打成“精神鸦片”，既缺乏事实支持，也不符合逻辑。这篇文章会遭到不少网友的抵触，也就不意外了。

但另一方面，游戏的确给青少年的成长造成了一定影响。近年来，因未成年人网络游戏充值引发的社会新闻屡见报端，孩子盗用父母银行卡充值，已经成为普遍存在的现象。今年5月26日，李女士的15岁孩子，三个月内在4399上充值2万余元，而4399只退回一半的金额，双方没有达成一致。

这起事件中，4399要求李女士提供孩子充值时的视频，或是由派出所出具证明，显然李女士无法提供。

这件事情发生的背景，是相关部门已经明确出台了未成年人游戏充值限额。近年来，国家针对网络游戏监管不断收严，包括未成年人22点至8点禁止玩网游、每月最多充值200元等举措陆续实施。至于为什么在一系列政策的限制下，还是会出现漏网之鱼，才是我们需要去正视的关键所在。

腾讯对本次"精神鸦片“事件的反应很快，迅速出台了七项新的措施，包括“双减、双打、三提倡”，将从《王者荣耀》开始逐步推广。

事实上，作为国内最大的游戏公司，腾讯近些年来在游戏防沉迷方面算得上不遗余力，前不久上线的夜间人脸识别系统，进一步减少了未成年夜间游戏行为。不过，只有腾讯一家进行防沉迷是没有意义的，腾讯游戏并不等于中国网游的全部。即便玩不了腾讯的游戏，还是可以玩其他游戏。防沉迷究竟是应该靠行业自律，还是靠国家强制执行，需要进行更深入的研究。

正如很多社会议题非常复杂，无法简单归结为单一成因，游戏本身也是复杂的，质量低下的氪金手游，并不是游戏的全部。

以《英雄联盟》《Dota2》为代表的竞技游戏，在全球拥有亿万粉丝。电竞作为被中国体育总局承认的体育项目，已经取得了长足的发展。2021年的夏天，中国首批电竞专业的大学生也迎来毕业，进入社会工作。到2021年，中国电竞人才缺口达50万。不管是促进经济增长，还是增加就业，电竞都带来了正面的影响。更何况，电竞已经登上过雅加达亚运会，并且已经列入2022年杭州亚运会的正式比赛项目。

电竞之外，近日商务部发布了《关于公示2021-2022年度国家文化出口重点企业和重点项目名单的通知》，米哈游、叠纸、鹰角等游戏公司赫然在列。《原神》《明日方舟》《球球大作战》等游戏，登上了《2021-2022年度国家文化出口重点项目公示名单》，成为国家文化出口的重点项目。游戏作为一种文化载体，正在成为中国文化走出去的重要排头兵。

刚刚结束的ChinaJoy上，中宣部出版局副局长杨芳发布了致辞，提出四个“进一步”绘就中国数字内容产业的新画卷。杨芳表示游戏在增强文化自觉、增强精品意识、增强国际化意识、增强安全意识等方面表现突出，表示“在向着建成文化强国战略目标进军的新征程上，数字内容产业前景广阔、大有可为。”

游戏是复杂的，它既可以弘扬民族文化、彰显体育精神、创造GDP、增加就业、提供休闲娱乐，也存在众多需要整改、限制、规范、调整的问题。但游戏就是游戏，我们应该平视它，客观看待游戏本身存在的不足，并加以改正；充分发挥游戏的优点，并有效利用。

我们不需要通过污名化游戏、将其指责为“毒品”的形式，来大加批判。

或者说，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已经不需要这样的手段了。

2000年6月，有关部门发布了《关于开展电子游戏经营场所专项治理的意见》，也就是俗称的“游戏机禁令”，一切关于游戏机的生产、销售、经营活动被停止。这一纸禁令的时代背景是，光明日报刊登出了一则报道《电脑游戏，瞄准孩子的“电子海洛因”》。

当年，中国遍地游戏室，而主要群体就是学生。游戏室老板为了盈利，往往无所不用其极，引诱未成年学生盲目消费。

到了今天，当国内众多游戏大厂的项目负责人，开口闭口把流水、KPI挂在嘴边时，他们所做的事情，本质上和当年的游戏室老板一样。且不说未成年人，即便是成年人，对粗制滥造的国产网络游戏，何尝不是满腹怨言呢？

时代的洪流总是滚滚向前，2014年1月6日，“游戏机禁令”正式作古，中国市场也迎来了PS4、Xbox One、NS等国行主机。如今，PS5、XSX等次世代国行主机，也已经与广大玩家见面，中国跟上了世界的潮流。PS5等游戏机，受到了年轻人的广泛欢迎，成了市场上的紧俏货。

而当我们重新审视被游戏机“荼毒”的80后、90后时，我们发现他们已经成为社会的中坚力量。当神舟十二号载人飞船成功发射的时候，我们看到实验室里那一张张年轻的面孔。中国的教育是成功的，中国的年轻人也是成功的。中国正在走向成功。

正在进行的东京奥运会赛场上，我们的00后小将已经开始崭露头角。收获东京奥运会首金的杨倩年仅21岁，姜冉馨、陈芋汐、张家齐、李冰洁，众多00后小将们，拿下了一枚又一枚奥运金牌。18岁的王宗源，与搭档谢思埸斩获东京奥运会跳水男子双人3米跳板金牌。谈及二人的共同爱好，王宗源笑着说：“共同爱好就是打游戏啊，也会组队，都是他带我上分。”

你看，水能覆舟，当然也能载舟。

今时今日，游戏已经很难从人们的日常娱乐生活中剥离开来。游戏既是生活的一部分，游戏也在成为部分人的生活。有的时候，游戏很像一个人。如果这个人生病了，我们需要望闻问切、对症下药，帮助他尽快康复，而不是直接杀死他。

至于对游戏的污名化，我们大可淡然待之——最糟糕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未来的路虽然曲折，但通向光明。

8月3日晚间，经济参考报重新发布了这篇文章。标题以及正文中，“精神鸦片”四个字已经被删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