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民讲武堂:铁与血的颂歌 超级大炮的兴衰沉浮(上) _ 游民星空 Gamersky.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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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和马发出沉重的喘息,在乡间道路上奋力前进。号令声、叫骂声和车轴声汇成一片,在喧闹中构成了一首奇怪的乐曲。在车队中央,人们小心地保护着一根金属管,就像在守护古老的圣物。对这种武器,士兵们努如何努力也没有找到描述的词汇:因为它是一头真正的怪兽,有着黑色的身躯和惊人的重量。就像它曾颠覆过亲历者的认识一样,接下来,它还将颠覆世界的历史。
火炮起源于宋代中国,尽管许多细节尚不清楚,但按照当时的标准,其扩散可谓相当之快,到14世纪末,火炮工厂遍及了欧洲全境:硝石作坊兴建起来,矿山开采铜和锡,铸造工匠将手艺卖给最富有的主顾,试图借此获得飞黄腾达的机会。
明初《火龙经》中描绘的飞云霹雳炮,在军事史上,中国充当了使用火器的前驱
在带动技术发展的同时,火炮在战场上的出现,还给了战争形式巨大改变。在克雷西战役中,英王爱德华三世“以五六门火炮让法军阵脚大乱,这是他们第一次看见能发出雷鸣的机器。”早期的记载常常用地狱来描述火炮,因为这是人们唯一能联想到的词汇,而对骑士和教会来说,火炮更意味着一种“大逆不道”,火炮击穿了城墙和铠甲,打乱了自然秩序,违背了骑士道德,颠覆了战场规则。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最初,火炮的作用依旧是有限的,因为它们准备极端繁琐,精度也相当低下——但到1400年之后,故事逐渐有了不同的结局。
1411年、神圣罗马帝国制造的Pumhart von Steyr巨炮,重约8吨,长超过2.5米,口径800毫米,弹重690公斤,射程仅为600米
差不多在这个时期,欧洲人对化学和冶金的认识大大加深了。从1420年之后,其火药技术迎来了发展期。之前,各国的普遍做法是将火药的原配料——硫磺、硝石和木炭装在不同的桶内,到战斗前夕才将它们现场搅拌。如此生产的火药不仅容易受潮,而且一旦搅拌不均,燃烧速度将非常缓慢。
和传统方法不同,改良后的火药会在生产阶段将原料混合成糊状,然后将其烘干,做成饼型,需要时再从饼上取下相应的分量使用,此举让火药的威力提高了30%。有了新式火药的助推,重型炮弹就能以惊人的冲力发射,此时,长度超过4米,能够抛射750磅炮弹的巨型攻城炮出现了。随后几十年,欧洲的火炮被铸造得更坚固、更长,材料从生铁变成了青铜。尽管铸造铜炮的成本是铁炮的三倍,但在巨型石弹的轰击下,堡垒不得不直面它们的噩梦。
君士坦丁堡,1453
1412年,根特制造的“疯女格丽特”(Dulle Griet)打垮了布尔日的城墙,标志着攻城者首次获得了战场主动权,但如果战争史上真正有一个对火炮感到敬畏的时刻,那么这个时刻一定是1453年的君士坦丁堡之战。颇为诡异的是,制造出最强大攻城火炮的,并非冉冉上升的欧洲诸国,而是遥远的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对这个民族来说,重型火炮尤其迎合了他们的作战信条——“攻城必须速战速决”——之前,这一理论更像是纸上谈兵,因为他们没有适合的手段,但现在,在火炮出现之后,它终于可以付诸实践了。
艺术画:“疯女格丽特”炮击布尔日,由近代的画家绘制,其外观与历史记载略有差异。格丽特是比利时童话中的人物,她试图率领一支军队攻打地狱
于是,他们将目光投向了君士坦丁堡,作为拜占庭帝国的首都,它被严密的城防工事保护着,并集基督教圣地和要塞建造的极限于一身。君士坦丁堡城防的关键是狄奥多西城墙——中世纪最固若金汤的防御系统。它由间隔25米的三层城墙组成,由上百座塔楼加以护卫。对人类建筑史来说,它集宏伟巍峨于一身;对拜占庭帝国乃至整个基督教世界,它是抵抗伊斯兰入侵的壁垒,并赋予信徒骄傲和信心。而对15世纪的土耳其人,它的存在俨然如鲠在喉,仿佛无时无刻不在对他们的雄心予以嘲讽。毫不奇怪,假如火炮帮助土耳其攻陷君士坦丁堡,就等于帮助土耳其人夺取了古老帝国的威望,在接下来,将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们问鼎世界霸权。
为了这个目标,奥斯曼苏丹穆罕默德二世很早便致力将人才聚集到自己帐下,在他们中有匈牙利人乌尔班——欧洲最出色的铸造大师。关于乌尔班的生平,历史记载很少,但可以确定,他曾在1450年前后抵达了君士坦丁堡,希望找到一个飞黄腾达的机会。他曾向奥斯曼人的对手、拜占庭皇帝君士坦丁十一世表示,愿意铸造一门“举世无双”的重炮,然而,当时的拜占庭帝国却囊中羞涩。抗议无效之后,乌尔班离开了城市,并抵达了奥斯曼苏丹的营帐。
君士坦丁堡城墙是中世纪工程技术的极致,它由多重城墙和塔楼组成,在1000多年中保护着君士坦丁堡及拜占庭帝国。直到攻城火炮出现,它才不像神话般无法攻破
1452年冬,有史以来最大的重炮开始动工。对这个艰苦繁杂的过程,希腊历史学家克里托布洛斯写道:“首先,工匠们用陶土混合被剁得很细的亚麻布,制造了与小山差不多高的模具,接下来,人们把烧制完毕的模具抬进一个坑,在外围堆上泥土和石块固定。”在向模具灌入铜水后,铸炮流程开始变得险象环生。另一位见证者、土耳其旅行家艾弗利亚·切莱比后来写道:
“大炮开工的日子,厂主、工头和铸造工人,还有官员和神职人员全部聚集起来,在“安拉伟大”的呼声中,他们向火炉投入木柴。当熔炉燃烧了24小时之后,铸造工和司炉工都脱得赤条条的,只穿着拖鞋和保护手臂的袖套,戴着一种露出眼睛的奇怪面罩——在烧了24小时后,炉边高温无法让人接近,我想说,所谓的地狱烈火也不过如此。”
当火焰温度到达顶点的时候,工人一步步靠近坩埚,他们需要迎着酷热将铜块放进炉中,然后用金属勺去捞铜水表面的杂物。由于铜水会散发有毒气体,冷热不均会引发炉膛爆炸——毫不奇怪,铸炮工人都变得非常迷信。在操作过程中,他们会高呼:“一切权力属于安拉,安拉伟大!”——这种仪式将持续三天。
当铜水注入模具,并最终冷却完毕时,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头透着邪恶光泽的怪兽。对当时的人们来说,“乌尔班大炮”的尺寸已超出了文字的描述范围。它长9米,炮口足以供人手脚并用地钻入,它的炮弹重半吨,可以击穿10多米厚的城墙,将死亡投向城市的心脏地区。1453年1月,大炮进行了试射,一位作者描述道:“轰鸣在地平线尽头清晰可闻。”而对君士坦丁堡人来说,这是一个痛苦的时刻,从此,“乌尔班大炮”的存在就像噩梦般挥之不去。
油画:向君士坦丁堡城下集结的奥斯曼大军,右侧可见攻城重炮
在君士坦丁堡之战中,大炮发挥了可怕的作用,城外的一名亲历者写道:“火药被点燃后,瞬间就发出了一声骇人的巨响,脚下的大地猛烈颤动,然后是恐怖的、雷鸣般的爆炸声,火焰炙烤着周边的万物,难以置信的力量驱使着炮弹呼啸破膛而出……”城内的一名亲历者写道:“炮声如世界末日的恐怖号角,人们跑出自己的房屋,锤击胸膛,画十字架……在教堂,人们跪在最神圣的圣像前,持续不断地发出祈祷:‘主啊!不要将我们抛弃给敌人!’”但这是没有用的,炮弹摧毁了民宅和教堂,将人们成片地活埋与杀死。
在君士坦丁堡城下,奥斯曼炮兵正在进行发射准备,这些火炮发射的重型石弹震撼了君士坦丁堡的城墙,而君士坦丁堡的陷落,又充当了西欧文艺复兴的诱因
尽管炮击制造了无数个地狱,但有个问题始终困扰着乌尔班,据基督教方面的说法,在某次攻城时,炮膛无法承受火药的冲击力,发生了爆炸,炸死了炮手和设计者本人——尽管这则消息很可能来自臆造,但谣言背后的事实是:这门大炮超越了技术的极限,它的存在已然构成了一种风险。
当年乌尔班的巨炮如今荡然无存,但从这门1464年、奥斯曼人制造的攻城中,我们依旧可以窥见其尺寸外观和尺寸,其口径达到了635毫米,而乌尔班大炮的口径至少达到了745毫米
1453年5月29日星期二,君士坦丁堡最终在炮轰下陷落,但乌尔班巨炮的爆炸也让铸造师们反思:铸炮技术是否存在某种极限?随后,人们关注的是制造更可靠的火炮,而不是将其做得更为宏伟,如果有工匠试图再现“乌尔班大炮”的奇迹,唯一的方法是前往东欧之地。
沙皇的野望
在一个阴霾密布的清晨,“沙皇大炮”出现在克林姆林宫的高墙后,旁边堆满了杀伤人群用的葡萄弹。与这门大炮捆绑在一起的是一位沙皇:1557年出生的费奥多尔·伊万诺维奇。对费奥多尔的生平,历史上充斥着混乱的记载,其中流传最广的是,他成长在乃父伊凡雷帝(后者亲手杀死了费奥多尔的长兄)的阴影下,对国家的热爱远不及去教堂敲钟。同样,“沙皇大炮”也同它的制造者一样,充斥着思路错乱和精神分裂。
沙皇费奥多尔·伊万诺维奇,1584-1598年在位,他的软弱统治诱发了长达10多年的大混乱
至少当它走向臣民时就是如此,在1586年一个晴朗的清晨,它在200匹马的拖拽下来到了克里姆林宫外,由于火炮太重,人们不得不用圆木来帮助移动,“它是如此庞大,以致在俄罗斯和地球的其他地方都前所未有”,当时的编年史称赞道,但它消灭的,仅仅是沙皇本人的不安全感而已:事实上,这门大炮并没有达到铸造的目的——保护沙皇。20世纪,人们在费奥多尔的遗骨上做了取样,结果发现了大量的砷——这是一次投毒暗杀的证据。
接下来的动荡岁月中,波兰人进入了莫斯科,10个月后,他们扶植的傀儡沙皇被市民处决,其骨灰被填满了沙皇炮,在隆隆声中烟消云散。这轮炮声也标志了一个时代的落幕,弥漫了多年的大炮狂热终于平息了下来。首先,这些武器的成本是相当昂贵的,另一个尴尬的问题是,操纵大炮需要非常复杂的工序。即使在理想状态下,“乌尔班大炮”和“沙皇大炮”一天都不可能发射超过七次。在坑洼不平的地面,它们要固定在阵地上都很困难。巨大的射击后坐力,会令炮管像犀牛般横冲直撞,如果不加小心,操作者便有可能被炮管砸中,再加上炸膛和射偏的危险性,有时,这些武器对友军要比敌人更加致命。
今天陈列在克林姆林宫墙外的“沙皇大炮”,该炮原本用来发射碎石制成的霰弹,炮架和铸铁炮弹是19世纪制造的纯展示品
从1600到1850年的200多年中,这种危险几乎没有减少的迹象,然而,铸造技术和操炮流程也在逐渐进步。作为19世纪最权威的军事著作之一,法国人的《炮兵事典(Dictionnaire de l’artillerie)》为我们展示了这种改变:从1600年到1800年,火炮的射程提高了2.5倍,重量大幅度减轻,炮架和炮车取代了发射平台;大约在1600年后,炮兵们开始使用定量装填的火药包,从而令发射速度大为加快,同时,工匠对威力的关注也逐渐让位于机动性——因为新的趋势是机动作战。
克虏伯:铁与血的颂歌
由于潮流演变,在1820年之前,超级大炮几乎销声匿迹。当它们被军鼓声重新唤醒时,在工业领域,正发生着人类史上最深远的革命:1810年,火车投入使用,作为结果,在1860年代的美国内战中,列车炮从远方徐徐驶来。与野战炮相比,这些轨道上的攻城武器口径更大,射程也更远,当时的记录写道:“这些大炮口径超过330毫米,安装在特制的平板车上,能将218磅的炮弹发射到至少3000米远,这使得修筑任何工事都毫无意义。”
1880年代,意大利海军铁甲舰“杜里奥”号上的4门450毫米舰炮——当时威力最大的武器之一,制造它的是英国的阿姆斯特朗-埃尔斯维克工厂。值得一提的是,《银魂》中的“阿姆斯特朗回旋加速喷气式阿姆斯特朗炮”正是得名于这家工厂
另一场交通革命发生在海上:蒸汽船在各个大洋劈波斩浪。在《论暴力》中,革命导师恩格斯曾留下了这样的论断:“我们已经有了25、35、80甚至10吨重的线膛炮,能把300、400、1700甚至2000磅的炮弹发射到前所未闻的距离,安装它们的军舰,是一种巨大的、螺旋推进的蒸汽装甲舰,有8000-9000吨的排水量,有6000-8000匹马力……堪称工业革命的巅峰之作……一艘铁甲舰的建造,需要所有产业部门的协作,是一个国家工业化水平最集中的体现。”
膛线的作用在于赋予弹头旋转的能力,使弹头在出膛之后仍能保持既定的方向。虽然在15世纪就有使用膛线的纪录,但是由于制造工艺的困难,直到19世纪才得以普及。
但对历史学家来说,新型火炮引人瞩目的不只有尺寸,还有复杂的新技术。在过去,炮弹发射铁球和石球,只能杀伤落点附近的目标,但空心爆破弹的出现改变了一切:其内部填充的炸药能严重破坏工事,爆炸和弹片能大范围杀伤人群,同时引发大火蔓延。与此同时,火炮结构也出现了突破,其中最重要的是膛线和炮尾装填。其中,前者确保了火炮的射程和稳定性;后者则极大缩短了装填时间。
新型火炮在1850年前后登上了历史舞台,它们要应对的不仅仅是传统城墙,而是所谓的“纵深防御系统”:主堡、外堡分离;侧翼交叉火力覆盖……这些名词带来了全新的挑战。作为它们的克星,英国的阿姆斯特朗、法国的施耐德……这些军工厂的名字就像雷鸣般昭彰显赫,但真正使重型火炮成为传奇的是一个家族,这个家族就是德意志的克虏伯(Krupp)——鲁尔河谷众多高炉的主人。在德国西部、埃森市的一座厂房中,家族的两位创始人——弗里德里希和阿尔弗雷德——曾通宵达旦地试验,在30年的创业史中,他们曾不止一次被挫败,但又在野心的驱动下坚持不懈。最终,在1867年的巴黎世博会上,人们看到了克虏伯技术的结晶:长6.6米、重50吨的重型攻城炮,这次展会不仅确立了克虏伯重炮的名声,也标志着德意志正式跻身工业强国之列。
“Krupp”,一个很简单的单音节词,本该用最平淡的两个汉字“库普”来代替。可最终,100年前的译者们却选了三个罕见的翻译用字“克虏伯”,从而赋予了它一个摄人心魄的名字。其背后的动机,毫无疑问是耐人寻味的
克虏伯家族呕心沥血的成果,很快接受了战争的严酷检验:1870年8月6日,普法战争迎来了第一次重大战役——沃斯会战。由于射程和射速凌驾于法军,克虏伯重炮将弹雨如冰雹射向敌人——不到一个月,在离沃斯不远的色当,法兰西大军被德军主力团团围困。
9月初,决定性的战役打响了,500门克虏伯大炮开始轰鸣。在马斯河南岸一座绿树成荫的山丘上,身穿礼服的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首相俾斯麦与德意志各邦的诸侯们观摩了战役过程:透过望远镜,他们看到炮弹像“镰刀收割麦子”一样歼灭了敌人。黄昏时分,失败者向胜利者递交了投降声明。
19世纪70年代,在世博会上登场的克虏伯重型火炮
随着普法战争结束,德意志宣告统一,在这首铁与血的史诗中,克虏伯不断壮大,成为欧洲最有权势的工业集团,但从闪着寒光的炮管中,外人也察觉到了某种不祥的预兆,克虏伯重炮缔造了这样一个国家:它的统治坚如磐石,皇帝傲慢自大,年轻人盲目崇拜武器。“敌人越强,荣誉越大”,当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时,家族第三代掌门古斯塔夫在黑色的笔记本上写道,他的最强大武器,即将以一种可怕的方式投入前线。
在比利时东部,世界大战的第一场关键战役打响了:它的焦点就是列日要塞。列日要塞,1876年由比利时倾全国之力建造,在密不透风的交叉火力前,德军部队伤亡枕藉。
于是,这场战斗便少了装腔作势的豪言壮语,并且多了一些鲜血和屠杀。在军官的尖叫声中,“大伯莎”迟钝而蹒跚地前进。这种火炮于1909年研制成功,发射420毫米的重型爆破弹。它作为攻城武器的特点是,运输和转移的流程非常繁琐。工程师需要借助铺设的铁轨,将其拆为两部分,各由一辆火车头拖运。由于后坐力巨大,它只能部署在水泥加固的阵地,否则一开火就会出现严重移位;为修建阵地,工人需要至少96个小时准备——直到1914年一战爆发时,这个难题都没有为克虏伯解决。
“大伯莎”的炮弹,摄于列日博物馆
“长长的墓穴挖好了”
但对列日的总攻已经迫在眉睫。“大伯莎”昼夜兼程抵达郊区,面对这些史无前例的武器,一位目击者想到了小说中的邪恶怪胎:“矮胖的炮管,加上赘瘤般的制退装置,让这些火炮看起来象鼓胀的蛆,它们笨拙且丑陋;那些硕大的、对准天空的炮口,看起来就像是蛞蝓类生物龌龊而恶心的口器。”
1914年,在列日要塞附近,进入阵地的“大伯莎”火炮
8月12日傍晚,“大伯莎”炮架设完毕,炮口对准蓬蒂斯堡垒——列日要塞的核心之一。6时30分,炮弹的巨响震撼了战场。一位作者写道:炮弹爆炸时尘土、碎片和硝烟升入1000英尺的高空,形成巨大的锥形。与此同时,炮兵观察员从教堂尖顶或气球上进行校正,使炮弹“逐步接近”目标。随着弹着点不断地得到逼近,守军的恐怖也一阵高一阵:“……炮弹终于在他们头顶爆炸了,震耳欲聋……弹雨阵阵,把人炸得粉身碎骨,天花板坍塌,坑道阻塞,地下室内到处是火焰和瓦斯,一片喊声,在担心下一发炮弹击中的高度紧张状态中,人们变得歇斯底里。”
在这些大炮开始轰击之前,只有一座堡垒在敌军的冲击下失守。但在炮击持续了24小时后,守军的意志开始动摇。一个个堡垒灰飞烟灭的同时,德国人开始对列日发动总攻击。
“大伯莎”紧随其后。这些420毫米的大炮在当地人的围观下走进了视野。列日的下院议员塞勒斯坦·当布隆恰巧见证了“大伯莎”入城的一幕,顿时“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个怪物分成两部分,36匹马拖着,人行道都震动了。民众看见这件非凡的怪物,个个目瞪口呆。巨炮慢吞吞地穿过圣朗贝尔广场,转入剧院广场,然后沿着苏弗尼埃尔大街和阿夫鲁瓦大街而去,在它慢吞吞地前行的时候,一批好奇的人紧跟着前进。伴随巨炮的士兵,脚步挺直,气氛肃穆,像在举行庄重的宗教仪式……这真是魔鬼般的武器!”
满目疮痍的列日要塞
到8月16日,列日的12个堡垒中已有11个失守;在硕果仅存的一座堡垒——隆森要塞前,德方派出使者,要求守军司令勒芒将军投降,但遭到了拒绝。16日,一枚炮弹命中了隆森,在弹药库内爆炸。德军进入时,在一堆破碎的装甲炮塔和冒烟的水泥工事中,发现勒芒将军压在一大块砖石下面,一名满脸污垢的副官垂头丧气地说:“请对将军尊重一点,他已经死了。”其实勒芒还活着,他在苏醒后交出了指挥刀说:“我是在炮击昏迷中被俘的。请你在战报中务必说明这一点。”
为攻克列日,德军有超过5000人阵亡和受伤,对征服一个孤悬后方的堡垒,这个代价致命且沉重。由于旷日持久,德军回家过圣诞的梦想破灭了,前线形成了“战壕对战壕”的对峙,它从英吉利海峡一直延伸到阿尔卑斯山——长长的墓穴挖好了,它需要尸体来填充。
列日陷落后,德军官兵在被“大伯莎”完全摧毁的要塞炮台前
拉锯战进行到1916年,德国人将目光投向了凡尔登,当时的德国总参谋部相信,占领了它就等于打开了巴黎的门户。当他们在1916年2月大举进攻的时候,1200门大炮开始轰鸣,在这些重炮之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13门“大伯莎”。这些火炮进行了特别的改装,被拆解为172部分,并在数百辆货车的运输下沿公路徐徐前进。当炮手们忙于组装时,步兵在周围出神地看着炮弹,但他们很快被赶走了:因为一旦发射,如果不加保护,轰鸣将震破旁观者的耳膜。
对遭受炮击的守军来说,情况更加可怕,一位凡尔登战役的幸存者认为,420毫米炮的轰击如同地狱:“一发超重型炮弹穿透了6英尺厚的泥土、10英尺厚的混凝土,和30英寸的墙……让安全感荡然无存。许多人被炸死或窒息身亡,但真正可怕的是那些精神崩溃的人,他们挥舞着步枪和刺刀在通道中到处游荡。在将失控的部下锁进炮台之后,要塞指挥官冲出要塞,跑进森林,之后没人见过他。当炮击结束后,人们发现他坐在一个树桩上,一边傻笑一边痛哭失声。”
一战德国宣传画:法军在“大伯莎”的炮击中溃不成军,炮弹上的德语是“一份德国人的问候”“来自埃森”“42厘米”
面对这份描述,克虏伯有理由感到骄傲,但作为工程师,“大贝莎”只是荣耀的承载者之一,1918年登场的“巴黎大炮”才是真正的杰作。这一年的3月23日,法国首都的人们被爆炸声惊醒,这是“巴黎大炮”的第一次试射。惊慌失措的市民不知道,这发在市中心爆炸的炮弹飞行了130公里,并超过了音速,代表着人类技术的极限。
“巴黎大炮”在克虏伯的武器试验场,左侧可见负责接收的德国海军军官
在1914年,“巴黎大炮”雏形开始设计时,克虏伯的设计师们接到的指标是,这门大炮必须将炮弹送入大气层。为这门火炮,工程师们从1915年开始进行测试。这门火炮在诞生后被交给了海军——因为只有海军的炮术军官能进行缜密的演算;同时,也只有海军炮兵,才能够对“巴黎大炮”进行繁琐细致的维护。
事实上,仅从发射程序来说,“巴黎大炮”就超过了任何一种武器:在发射前,每发炮弹需要在掩体中预热,每发射一次,其炮管就必须放下,交由专业的工程人员拉直和校正。但即使最琐碎的维护也改变不了物理规律:大炮每次发射都会令炮膛烧蚀一点:为此,所有炮弹都获得了编号,每一枚尺寸要比前一枚更大;在发射65次之后,面目全非的炮管就必须进行更换。
发射阵地中的“巴黎大炮”,拍摄时间不明
“巴黎大炮”的发射流程由一名叫马克斯·罗格(Max Rogger)的海军中将负责,也正是因此,士兵们又将其称为“长马克斯”。让一名将军负责一门大炮,这听上去几乎不可理喻,但罗格负责的,实际是一支上千人组成的大军。“巴黎大炮”的阵地修建需要数百人;每发炮弹出膛前,受过高等数学训练的参谋们负责弹道演算;由于没有人能看到130公里外,炮弹的落点需要在巴黎的谍报网详细通报;40架战斗机和30门大炮时刻在周边待命——只有这样,才能拦截入侵的敌军轰炸机,并迷惑对方的炮兵侦察分队。
得益于上述支持,大多数“巴黎大炮”炮弹都顺利从数万米高空砸向了巴黎。3月29日,其中一枚击中了圣日尔万教堂,当场炸死了91名信徒。但讽刺的是,这次事件并不能证明“巴黎大炮”的价值:因为许多炮弹都击中了郊区,而每发射一发炮弹,德军就要支出35000马克的成本。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