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头骑士异闻录》同人文 Strike_动漫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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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少年独自站在繁华的商业街中心。
池袋车站东口的必经之路,Sunshine60通大道,通称“60楼大道”,此时熙熙攘攘地往来着形形色色的人影;或者是原住民,或者只是不足挂齿的匆匆过客。少年熟悉这样的景象——他了解城市的每一个细节,每一处角落,就如同熟悉自己的身体那样。
纪田正臣从来不觉得自己真正地融入其中;哪怕在以最畅快淋漓的方式挥霍青春的时期,阳光普照的少年的笑颜下面依然隐藏着无影无形、却又无孔不入的阴霾。不久之后,他终于知道自己从来不曾拥有这个城市的一鳞半爪——就像他不曾在这里获得任何东西那样——而他自己,也只是此处一个小小的、微不足道的碎片。
深深吸入一口气,污浊的气息随之纳入体内。少年下意识地压住胸口,好像那里正在疼痛着;他心知肚明正在折磨自己就是深深的不安。
哪怕怀着必死的觉悟,也依然不能平心静气地面对啊。
嘴角不由得浮出一丝苦笑的正臣,挪动着有些沉重的双脚朝进入视线的目标走去。
死也不是那么恐怖的一件事嘛。
问题是,要真死了的话……那个人,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一瞬之间,察觉到其实自己并不那么确定“那个人”到底指代为谁,正臣的手指突然抽动了一下。随之握紧的拳头,怎么看都是掩饰随之引发的慌乱罢了。
最先注意到少年的,是穿着一身旧西装、留着过时的怪异发型的男人。他望向自己的同伴,正从烟盒里叼出一根香烟的青年揉着染成金色的头发,价格不菲的墨镜挡住了可能会流露出情感波动的眼睛。
一种微妙的预感让汤姆皱了皱眉,但他知道这两人的见面几乎是不可避免的——如果纪田正臣再一次出现在池袋的话。
而本人就站在对面的甬道上,面色沉郁的少年正在毫不迟疑地向这边走来。
正臣今天没有戴着刺目的、标志一般的黄巾,不过令汤姆暗自长叹的是,就算忽略掉那个响当当的名号,正臣自身的存在就足够显眼。修长纤秀的身形,配上略带稚气的俊美容颜,就算在池袋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也相当吸引眼球;染成亮茶色的头发也许还不算特别突出,不过配上闪闪发光的银质耳钉、手镯、戒指还有裤链,对少年本人来说也许就是稀松平常的装扮,但还是无心地制造出难以忽略的特殊存在感。
“啊,这不是去年还在常在这条街上搭讪的小鬼嘛。”
汤姆笑着打了声招呼,不等他想好怎么圆场,一直默立在旁边的静雄咬着嘴里还未点燃的香烟,活动着脖子向前走了一步。
在同龄人中间,正臣当然算不得矮小瘦弱的类型;当然,他的威信也不是依仗身形优势建立起来的。但是站在身形高大、表情怎么看都有些恐怖的青年面前,时至今日依然能令“黄巾贼”的成员心服口服的将军大人,看起来倒颇像是和猛犬狭路相逢的幼猫。
少年的表情分明是来赴死的。那苍白的脸色和藏在身侧的正在颤抖的拳头让汤姆觉得十分可怜,但爱莫能助的他只能一边祈祷着一边向后退到了安全距离。
在这种时候,跟静雄讲道理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只能徒劳地增加一个重伤患者而已。
这是大人的理智。
如果说正臣早就准备好一死,这一点也不夸张。第一次超越了对“死亡”的恐惧之后,暂时摆脱了“过去”束缚的欣悦感在不知不觉间消磨殆尽,如今剩下的也只有索然无味的淡漠和难以言说的忐忑——正臣惴惴不安的倒不是自己的生死,今后到底该何去何从,他也还没找到值得信服的答案。只是,如果想回到这个城市……回到重要的人身边,这是硬着头皮也必须去跨越的一个过程。
哪怕必须付出沉重的代价;而他,必须为曾经犯下的过错付出代价。
就算拼上这条命,也已是无事无补……“过去”的阴影如同幽灵一样驱之不去,一切都无法再回到从前,如今的正臣并非心怀侥幸。
“我不奢望被原谅,也不打算辩解。”
声音比预想中还要低,但总算是平静的。正臣咬紧牙齿,准备迎接“池袋最强”的拳头。
身体,在颤抖呢。
蛇一般冷冰的话语忽然滑进少年的脑海,而他的指尖真的因此而抖动起来。用力握住拳头,力图让自己克服“恐惧”——正臣知道那毫无疑问就是恐惧,却不明白恐惧的本体到底为何。
【正臣君其实很害怕吧,害怕得不得了。】
越是逃避,耳畔的声音就愈加清晰。
【总爱勉强自己的正臣君真可爱啊,正因为如此,我才没办法不喜欢你呀……到了自己都觉得恶心的地步。】
恶心的是那家伙吧……——!
少年拼命地摇头。比起现实,反而更像是在逃避着“记忆”。
我一定会死的;如果静雄先生有那个意思,没有谁能在这个人的拳头下逃生。然后接下来……真可笑,既然马上就会死,思考“未来”又有什么意义?死掉的人,至多只能成为某些人……某个人的“过去”,也许可以忘记,偶尔不可磨灭,但终究尘归尘、土归土之后,一切都将归于绝对的虚无——
【失去作用的弃子而已。】
正在痛苦纠结的少年的眉心忽然传来一丝轻微的疼痛。然而,那不是正臣预料之中的,筋骨断裂、皮开肉绽的痛楚。
就在少年擅自在脑内回放人生的走马灯,颤颤巍巍地跟整个世界告别的时候,看起来比他还要不自在的静雄忽然抬起手指轻轻点上他的额头。
“我比你年纪大,给我乖乖用敬语啊。”
……什么?
生死一线的少年费力解读着话中的深意,仿佛忘记自身处境一般,正臣睁大眼睛仰头瞪着对方的脸。
笔直的目光让青年不由得皱眉:
“塞露堤告诉过我,你已经处罚过那个家伙。”
正臣并不知道黑色机车的本名,不过聪敏的他不会轻易被无关的细节干扰,数秒的迟疑之后少年便将谈话带回本题:
“无论如何,是我害你受伤的!我必须认真地反省害你被枪击的这件事……!”
阻止正臣继续说下去的,是静雄忽然弓起的手指。这一次和之前的碰触不同,虽然同样是轻轻地——至少本意是如此——轻轻弹上他的眉心。
“我说过要用敬语的吧。”
脑震荡的感觉倒也不是没体验过。
一年之前,更早之前,当纪田正臣以另一种身份盘桓与同一条街道之时,他就用这个尚未完全发育成熟的身体承受过各种各样的攻击和疼痛。
但是会被人随意一弹就直挺挺地向后倒下,就完全出离了少年的常识,经验,以及心理准备。
诚然,那本来就是不可以用常理来分析的对象,但侥幸存活的少年并不觉得高兴。恍惚之中他看到俯身望着自己的青年的脸,奇怪又矛盾的表情说不清是担忧还是嘲讽。
“……也许我不该多言……”
确定少年虽然眼神迷离,但瞳孔没有扩散,汤姆无奈地叹息:
“你也太没轻没重了吧?”
对自己犯下的“暴行”的后果尚无认识的青年抬手弹上自己的额头;用力比之前大了许多,但他也只是歪了歪头。
“有这么严重?这是什么必杀的秘技吗?”
“你自己总该知道的吧……”
汤姆无比忧心地望向一动不动的少年。迷迷糊糊之中也觉得自己逊毙了的正臣努力想要站起来,但很遗憾,遭遇重创的脑袋一时半会儿还支配不了沉重的身体。
“对…不起……”
他支支吾吾地向着不能聚焦的视线中晃动的影子道歉。
下一秒钟,整个视界都翻天覆地地掉转过来。
纪田正臣一直认定困住自己的桎梏,尽皆在于“过去”的诅咒。“大人”是不可以信任的,一旦产生了“依赖”便会被利用,醒悟过来的时候才发现根本逃不掉了。
就算当场被宰也没关系,他不想欠这个以长辈自居的家伙人情,所以才铁了心自己送上门来。他也没想过这个选择意味着什么……或者,是什么糟糕的逆反情绪使然。只是意识一片模糊的时候,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很久很久以前,他和另外一个人的对话:
【如果那个人让你去死,你也肯照办吗?】
【我想,一定会的吧。】
柔和如水的少女的口吻就和谈论天气那样稀松平常,几乎让他产生了那不过是玩笑的错觉。
——她真的做到了。
用自己的生命实践了“轻率可笑”的诺言;每一个词句都化作荆棘的牢笼,注定将少年禁锢终生。
【她就会成为你的『过去』,以及你的神明。】
开什么玩笑……
正臣苦笑。
当他产生了同样可笑的想法……当他试图去设想“如果死掉是的自己,那个人会露出什么表情呢”的时候,玻璃一般脆弱的少年的自尊便轻易地破碎成沾满血迹的粉末。
无论如何抗拒,排斥,抵抗,厌恶……
那个人都已经成为他的神。
身体忽然悬空,正臣还以为这是脑震荡的某种后遗症。直到他意识到近距离在眼前摇晃的青年的脸不是幻觉的一部分,而是实实在在的存在……而之所以看起来这么靠近,是因为对方“毫不费力”地将自己横抱了起来。
等……
在正臣提出反对意见之前——至于到底想要反对什么,一时之间他还吃不太准——汤姆微笑着说:
“不管怎样,总算和平地解决了问题。话说小鬼,你应该饿了吧?”
“诶……?”
处于微妙状态的正臣有些跟不上对方的步调。
“不管怎样呢,填饱肚子都是第一位的。今天我请客,一起来吧。”
说什么“一起”……好像压根儿没有认真征求本人的意见,就自然而然地变成了这样的状态。正臣还在疼痛的脑袋艰难地运转着。
“可是,我是来……”
本来是来领死的。结果不知为何,现在反倒有点说不出口。
“不管怎样先吃东西再说,我家员工若是有烦恼的话,最终麻烦的还是我啊。当然,我可没说白请哦。”
汤姆眨了眨眼睛:
“有一件事情得请你帮忙呢,‘黄巾贼’的将军……纪田君。”
——只要有利用价值的话,无论是怎样的对象都可以温柔对待,这也是大人的狡猾呢。
“……如果,”
少年回以平板的微笑:
“我能效劳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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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甘乐さん为什么喜欢人类?』
啊~这个问题…说起来,到底是为什么?因为人类实在很有趣嘛~不忍的一面,残忍的一面,老实的一面,卑鄙的一面,坦率的一面,别扭的一面,逞强的一面,软弱的一面,守护的一面,破坏的一面,可爱的一面,可笑的一面,希望的一面,绝望的一面……是多么矛盾而又不可思议啊,人类って,人类最高,没有什么比人类更有意义的存在了~
所以才教人欲罢不能哦。
青年坐在黑色的皮质沙发里,修长的手指在三角棋盘上来回拨弄。失而复回的王将被捏在指尖把玩许久,直到表面带上些许肌肤的温度,才被响亮地放在一直按主人心意混放着三种棋子的盘格,推入微妙的对峙格局。
“如我所料呢……”
一手撑着下颌,临也慢悠悠地开口,刻意压低的声音格外魅惑;而对全身紧绷的少年来说,那差不多就是冷气一般的效果。
波江默不作声站在上层整理着文件。对这间事务所发生的一切都缺乏好奇心的她, 此刻也不禁对不请自来的年轻“客人”产生了一点兴趣。
亲眼见到本尊之前,波江就从各种渠道——当然包括这个情报贩子之口——听闻了“黄巾贼”的一些“故事”,好坏两方面的当然都有,评论众说纷纭,不一而足。但无论如何,就像这个男人所说那样,“虽然只是小鬼,不过正因为是小鬼才格外厉害啊”。能时常折原临也挂在嘴边的人,应该也算不上泛泛之辈了吧——波江不能不这样推论。虽然对纪田正臣来说,“将军”的称号已是怎样都无所谓……甚至有些不堪回首的过往,然而就算在成人的眼中,他也俨然成为这个城市活着的传说。
但是,以波江冷静、客观的视角来看,现在站在临也面前的少年倒更像是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他的手指紧握,分明是全身戒备的状态,言语态度都极为礼貌——至少本人试图做到这一点——可惜这只能让他在不动声色地微笑着的男人面前显得更为苍白虚弱。
明显是不情不愿,为什么还特地来承受这种近乎折磨的见面……这个问题在波江的脑子里打了一转之后,她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她知道,如果“见面”这件事本身就是这个男人计划的一部分,那么就算是长着翅膀也再难遁逃吧。
就在波江为此感慨的时候,少年仿佛感觉到了什么;意识到自己的动摇已经暴露无遗,正臣的脸色显得更加难看。
好像故意推波助澜、想要让他更为难堪一样,临也一字一句地说出那句可怕的台词:
“欢迎回来,正臣君。”
少年的肩膀开始颤抖;他再一次认识到,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对这个男人的目光泰然处之。躁动的胸口之中萌生的黑暗说不定就是真正的杀意。可正臣明白,如果事情只是这样单纯的话,那种极其类似憎恨的情愫早就可以随着时光流逝而消失无形了。
“我很高兴你回来之后,第一个来见的就是我呢。”
临也笑着向少年伸出一只手;那个笑容里丝毫也没有令人安心的温暖。就和正臣记忆中的一模一样的,那依然是饶有兴趣地审视着猎物,仿佛要将他们完全吞噬、连一根骨头都不会剩下的可怕冷笑。命令一般的肢体语言让正臣头皮发麻、浑身颤抖;可最让他无法容忍的是,身体竟然像被施加了某种邪恶的咒术一般,顺从地按照男人的暗示走了过去。
该死的。
避开了尴尬的四目相接,但还是用余光看到了临也满意的微笑,正臣在心底狠狠骂了一句。
可也不知道到底是在骂谁。
“啊,你瘦了呢。”
男人把玩着一脸灰暗的正臣的发尾,好像很满意那里柔软的触感似的。茶色的纤维微微颤动——直到男人的指甲有心无意地擦上毫无防备的脸颊。
感觉到一丝不妙的气息,少年的身体猛地一震。然而那时已是为时太晚;拼命抵抗着各种可怕念头的正臣没有防备那只手突然滑向自己的后颈,在意识到“危险”之前便被牢牢揽住。
下一秒钟发生的事,让正臣的心脏几乎冻结。
只是潜意识中,比起面前这个无时无刻都能让别人神经崩溃的男人,正臣更加痛恨的,还是明知会遭到怎样的对待却还是主动送上门来的自己。
被吻了。
一如既往的冰冷,无论是温度还是态度;明明是主动掠夺的一方,却摆明了不打算提供任何温柔服务,扣紧在少年后颈的手指无声地下达命令。正臣知道临也在期待着什么,因为这样的恶戏已经重复太多次……什么时候都不会厌烦呢,这个热爱玩弄人心的家伙。
当然——一旦厌倦,别说如此“超越界限”的亲近,就连出现在眼前这种事,也会被单方面地拒绝吧。
油然而生的恼火,让正臣赌气一般抓住临也的肩膀。在迎上对方的动作之前,他猛然醒悟到波江的存在,而她的位置可以将这边的全景一览无余。在外人的眼光中,这种赌气行为的到底有怎样的意义,少年来不及想得更多便被牢牢撷住了嘴唇。
完全明白正臣正在担心什么,临也采取了罕见的攻势。他一手托住少年的后脑,另一手顺顺当当地伸进连帽衫里面。冰凉的指尖一触上腰部,少年立刻倒吸一口凉气,不由自主张开的嘴巴随之被趁势侵入。
说不清是厌恶还是笨拙,被恶意挑拨的舌头很快妥协让步;本能地紧紧抓住男人的衣衫,开始头晕目眩的少年唯一能指望的就是早一刻的结束。
只不过……
逐渐变成混沌的少年的脑海中响起了危机的警报。
不会这样简单就被放过的。
以这个男人的个性,他口口声声宣称“深爱着”的人类也存在着泾渭分明的等级:或者索然无趣,或者兴致盎然;无论如何,都必定是玩弄于鼓掌的“棋子”。
【正臣君非常聪明,所以我才喜欢呀。】
那就是“对自身的可悲处境都了解得清清楚楚”的含义吧。
“你以为自己保护得了任何东西吗?那只是一钱不值的自我满足罢了。”
这便是他至今没有杀掉折原临也——这个曾经将他推上高台,却又毫不留情地一脚踢下的男人——其根本原因所在。
无论失去多少重要的东西……爱人,朋友,乃至男人的自尊,如同小丑一般灰头土脸地回到同一个地方之后,正臣甚至找不出一个可以转移发泄愤怒的对象。
因为这个可恶的家伙所说的,全部是不容辩驳的事实啊。
拼死保护的东西,却如同细沙一样从指缝间悄然滑走。到头来,一度以为触手可及的珍宝不过是南柯之梦。
“你最痛恨的,其实是什么都做不到的自己吧?”
一点不错。
剧烈喘息中终于分开的嘴唇之间连接着透明的亮线。不想承认差点沉溺其中的少年连忙用手背狠狠擦过嘴角,摇晃着向后退去。男人的手指顺理成章地脱离了他的身体,不打算提供任何帮助似的环在一起,和眯起的眼睛一起无声嘲笑着少年欲盖弥彰的慌乱。
“一点进步也没有呢。”
好像在评论什么无聊的巷闻一样,似乎事不关己的临也移转目光。
“沙树没有教给你这些吗?”
正臣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你们的‘爱’就到这种程度吗?你的‘爱’就只有这样而已吗?”
仿佛深感失望似的,男人摊开了双手。
“又或者,是你已经发现……”
每一次,每一次,正臣都会感觉恐怖。那简直无法形容……就连差点死掉的那天晚上,天旋地转的疼痛都没能让他如此动摇。又或者,痛觉也可以帮助驱散一些东西,比如疑虑,比如软弱。
可是,男人意味深长的笑意,却总能在最糟的时机让心情跌落谷底。
“……自己依恋着沙树的真正理由是什么了?”
他的目光无疑能穿透他的身体,将灵魂撕成粉碎。
“你们只是在彼此的身上寻找自己的影子而已嘛。”
少年向后退了一步——至少意图如此。不过在对方看来,也只是摇晃一下的程度。毫不费力地,临也一把抓住正臣的手腕,在他有所反抗之前拉到近前。
“你是知道会被怎样对待才来的吧,正臣君?”
沉默也许会有多种意味,但很难被理解为反驳。
“完全理解自己的处境呢……我就是喜欢正臣君聪明又敏锐的这一点,以一个小鬼来说,你做得相当不错。”
“临也先生……”
那时候,到底是想着逃走,还是想更干脆地一拳揍上去?在不足十分钟的对峙之中精疲力竭的正臣懒得去思考。
说到底,自己还是不会做任何事……根本做不到。
“ねぇ,”
男人俯身靠近少年的耳廓,缓缓将吐息吹进他的耳蜗。在不明就里的旁观者看来,那定然是暧昧的亲狎动作。
“帮我做一件事吧,正臣君……你会做到的吧?”
“就是这样,”
说话的时候,红发的男人的筷子一直没停,可声音一点也不含糊:
“这段时间,你就在静雄的公寓住一阵子吧。”
茫然走神的少年正端着茶杯,波澜不惊的台词差点让他将一口热水吐在坐在对面的青年脸上——那将引发怎样血肉横飞的后果,正臣不打算去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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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险些牵连受害的后者,正握着金枪鱼寿司的手似乎抖动了一下。但以正臣所知道的平和岛静雄来说,这还算不得值得注意的反应。他也没看到那个人前额冒出危险的青筋。
“……为什么?”
为各种原因吃惊过度的少年只能简短提问。
“たってさ、刚才不是说过了嘛,”汤姆遗憾地摇了摇头,“我也不能一天24小时看着自己的员工啊,哪怕是这种高度危险的……”
男人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友善地伸出一只手:
“刚才我也挺惊讶的,本该发飙的静雄也只是‘那种程度’就罢手了啊,看起来你这小鬼有办法当他的刹车……在一定程度上呐,不愧是‘将军’。”
这跟“将军”完全没有关系吧。
正臣沉着脸没有说话;本来该用玩笑糊弄过去的时点,他却听任最佳的回绝机会一闪而过。
“试着去接近静ちゃん……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凭正臣君的聪明,这算不得什么吧?”
当那个人笑着说出这句不轻不重的话的时候,纪田正臣就产生了浓浓的不祥预感。
如果可能,情愿面对一切因果报应,就算被平和岛静雄杀掉也无所谓的少年,只有这一件事他绝不想去面对。
“上一次,法螺田他们让我很失望呢……竟然用枪都没把那家伙解决掉。果然对付静ちゃん不能用一般的方法啊……”
杀了我……尽快杀掉我……立刻杀掉我。
少年心中一直回荡的执念,似乎并没有传入对方的头脑中去。
“まぁ……你是黄巾贼的领袖嘛,各方面的消息应该很灵通才对,这就算是友好合作吧。我是说,如果你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的话,就当成一个随时可以落脚的选择也未尝不可。”
怀着善意或者别有用心的大人正在娓娓而谈,少年的心中却在进行另一种冷漠而平静的分析:
难道是多管闲事的赛门对他说了什么吗?或者门田那家伙也脱不了干系?还是说……
这件事也在“那个人”的算计之中?
“就像沙树对你做的事那样……正臣君明白的吧?”
“如果……”
沉吟片刻之后,少年淡然开口:
“静雄さん不反对的话……我倒是无所谓……不对,这样我就得救了呢,各种意义上。
他乖乖地用了敬语;还有些轻微脑震荡的他因此没有遭遇新一波的攻击。
也没有遭遇明显的反对。
金发青年一言不发地吞下手里的寿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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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你养过猫吗?”
劈面而来的提问让少年如坠云雾。
在此之前,正臣设想过各种不妙的可能性;确定可以侥幸活命之后,他依然对不断提起的诸如“黄巾贼”、“将军”之类的字眼心怀结缔。也许汤姆看出少年的不快,便见风使舵地避开锋芒,顾左右而言他。但少年心底埋下的名为不安的种子可不会就此清除。
事实上,虽然重返事务所的折原临也授意他来见这位“池袋最强”的男人,他却没有进行任何细节说明。那种“见到就会明白”的暧昧暗示就和之前的体验同样不愉快,但正臣没有做最低限度的反抗。
正因为如此,他才会硬着头皮坐在“露西亚寿司”和受他牵连遭遇枪击的对象坐在一起,“享用”这顿暗潮汹涌的晚饭。
这之后就算会有拷问也不该太惊讶吧。当正臣如此自嘲的时候,终于吞下寿司的青年突然一本正经,却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若是在平日,以正臣的聪明大概会立刻想到这个问题的含义。但被各种纷乱思绪占据头脑的少年,当时却只能如忘记身在何处那样,呆呆望着对面的提问者。
直到很久之后,正臣才动作僵硬地点了点头。
“不算没有经验吧。”
当时似乎是这么回答的,正臣记不很清晰。延迟的反应似乎让青年有些焦躁,因为他的眉心极不舒服地纠结在一起。不过得到答案之后,他很快无声地吐出了一口气。
那让正臣产生了“他正是如此期待着”的错觉。
大约二个小时之后,正臣就验证了心中模糊的猜测。
那时候,少年正站在平和岛静雄的公寓门前。打开房门的青年一声不吭地站在玄关,以眼神示意他可以进来。看着留下许多可疑凹痕的门板,正臣才发现和人体兵器共处一室需要怎样的勇气。
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迈过了那道门。
紧接着,答案自己从主人身后一跃而出,直接扑上了少年的脸。
那是一只苏格兰折耳猫。
正臣不算猫专家,但这个品种的特点非常突出,一眼就能认得出来。猝不及防、险些向后倒下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完全明白了“你养过猫吗”这句话的真正意义。
如果正臣多关注一下DOLLARS主页的偶像专区,大概会知道这只名为“唯我独尊丸”的折耳猫有着怎样不凡的身世。如果他了解这只猫与当红偶像羽岛幽平和圣边琉璃之间渊源,日后的发大概会有所不同。
而当时的正臣只是在聊天室通过“巴裘拉”这个ID了解到偶像跟踪狂的一些粗略的传闻;这件事和DOLLARS——他的青梅竹马好友一手建立的无色组织——是否有联系,这才是正臣更关注的内容。他绝对不会想到,从自暴自弃地去见静雄的那一刻起,自己就无心却又无可逃避地,卷入了交织着多重阴谋的事件当中。
也许在那之后,纪田正臣会忍不住思考这个问题:
早一些知道真相的话,他会选择避而远之吗……避开再一次作为“弃子”的命运?
答案是什么都没有意义吧。
对未来发展全无所知的少年抱起丝毫不认生的小猫,将它抱在怀中轻轻抚摸下巴。独尊丸的喉咙里发出护肤的“呜呜”的声音,悠然摇动着毛茸茸的尾巴。
少年与小猫这一幕温馨的构图显然让青年有些意外;证据就是他大幅度地歪了歪头。
“你果然会养猫。”
“这种程度的常识当然没问题啦。”有些得意的正臣差点忘记使用敬语;不过,对方看起来也不是非要在这种时机一一计较不可,“猫砂要放在远离食物的地方,而且环境最好保持安静。对了,除去水和猫粮之外,还要准备禾本科的青草给它,那可以帮助它吐毛球和补充维生素。不然的话,它就会咬坏房间里的盆栽哦。啊,还有呢,猫讨厌水,如果不想因为帮它洗澡而被咬的话,最好去宠物店买些专用的干洗剂。”
未必听明白多少的青年大力点头。
啊,又是那种宛如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却又像是欲言又止一样。
抱着撒娇的小猫,正臣偷眼观察着屋主的一举一动。这个人到底有多高?好像比赛门稍矮一些,身材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夸张地健硕——正相反,仅看外形还给人以清瘦的印象。但靠近站在一起还是能感觉到身高、以及内在的一些什么东西造成的强烈压迫感。当然,这很可能是各种传闻造就的负面印象使然;而且正臣也亲眼见识过那些宛如被炮弹轰过的、被空手折断的路牌和粉身碎骨的自动贩售机。
这个正在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危险气息的男人竟然就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平和岛静雄,若不是数小时前亲身领教过他的指力,正臣还真有些不敢置信。但无论如何,独尊丸的存在降低了他的紧张度,宠物的治愈性真是不可估量。
“呃,还需要什么东西吗,我是说住在这里的话。”
好像刚刚才想起这个的静雄,目光转向少年脚边的提包;那看起来就像是没放着什么东西一样轻飘飘的。
“凑合过今晚应该没问题。有什么需要我再去超市买吧,反正已经退学了,有的是时间……不对,现在是暑假呢。”
正臣笑笑;现在他一点也不觉得笑出来很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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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预料之中更快的进展,心思细腻的少年自然而然地接纳下来。也许这是变得柔和的青年的目光让他放松戒备;不过更主要的,还是正臣低估汤姆先生那番交代的分量。
“我睡外面的沙发应该可以吧,静雄さん?这孩子可以和我一起……”
“沙发我来睡。”
简短却分外有力地驳回少年的提议,青年终于从那个格外凸显他身材高大的窄小玄关走了出来。
正想着圆滑地表达出“作为客人只要睡沙发就好”的意见,兴致勃勃地将独尊丸举过头顶的正臣没防备突如其来的另外一个问题。
也许这才是静雄真正想说的话;也许这才是汤姆拜托他的真正目的。
也许这才是一切一切的真正缘起。
暧昧模糊的预感在少年的心底悄然萌生。这种感觉,就像当年黄巾贼日益壮大的时候,正臣心中所涌动的那种隐隐的不安。
福祸无常,乐极生悲。
天真地以为早已清算了过去的少年,又一次不可避免地卷入黑暗的漩涡。
趋利避害,本是人之常情。
可正臣并不明白,为什么……那时明明感觉到不妙的端倪,却还是没有立刻逃掉呢?
“你……应该也参加了DOLLARS吧?”
为什么身为DOLLARS重要成员的平和岛正雄要这么问?
尚不知道这个人已经单方面宣布脱离组织的正臣,在那一瞬间想到了很多种可能性。其中,自然很多都和自己的好友——龙之峰帝人息息相关;他也不由自主地联想起他的另外一个重要朋友,同样是都市传说的“罪歌”俯身的少女。
但,本可以和核心人物直接对质的静雄为什么选择自己……或者说,为什么临也轻描淡写地将他推回池袋的舞台,还胸有成竹地认定他一定有办法接近这个连他自己都深感棘手的对象,正臣是在很久之后,一直到再难抽身的时候才完全明白的。
那个时候,正臣忽然想起他临行前沙树所说的那句话:
“虽然我想说很危险,不过正臣还是会去的吧,为了重要的朋友。”
被恋人看穿心思也许不是那么糟糕的一件事。可正臣无法阻止自己想起更早之前同一个人的台词;那就像扎入心脏的尖刺,深埋在看似痊愈的伤口之中,不时疼痛,刻骨铭心:
“因为临也先生就是这么说的呀。”
简直像诅咒一样。
正是对于“过去”的逆反,让少年平静地转过身,无所畏惧地迎上多少有些矛盾的青年的目光。
掩藏在墨镜下面的情愫也不是那么容易被彻底看穿的。
独尊丸叫了起来,不知道是因为倦怠,还是不安。
“算是吧,我出于个人兴趣加入了DOLLARS。”
结果发现一度想要毁掉的组织竟然是青梅竹马的朋友一手建立的。
正臣忍住没说出已经滑到舌尖的后半句。
我还真是喜欢自我满足的混蛋啊。
——那么,下文又该是什么?
吞吞吐吐的青年让正臣不禁产生了迷惑;完全不得要领的他没得到理所应当的回答。
“……早点睡吧。”
丢下一句欲盖弥彰的台词,静雄草草结束了与少年正式相识第一日的谈话。
满腹狐疑的少年,也由于怀着一些心事而没去追究。
至于到底谁该睡在哪里的问题……轻而易举地解决了。体力方面不占分毫优势的正臣连同独尊丸被不由分说地丢上床。他还在头昏脑胀、不辨方向的时候,静雄已经从橱柜里抽出了备用的毛毯。眼看着他不容反驳地占据那张不算宽大的沙发,颀长的双腿被委屈地迫搁在扶手上面,正臣还是没想好该如何是好。
像以前那样用玩笑的口吻说服对方吗?
思考了十秒钟之后,正臣做出了最最聪明的决定。
如今可是寄人篱下。
少年不知道身下那张床的真正主人是何时睡着的,独尊丸的叫声不时传入耳朵,一动不动地躺在黑暗中的正臣无法阻挡各种思绪涌入大脑。
他知道自己也许正在被不着痕迹地利用着;而且莫名其妙地发展到这一步,无疑中了某个讨厌的家伙的下怀。
可如果只是帮忙养猫,这还真是可爱的利用啊。
话说回来,如果对象是这个人的话……被利用一下也没关系吧。能够有机会还他这个人情,这样也不错啊。
疲惫不堪的少年,最终还是在自我安慰、自我催眠中睡去。
外厅的沙发上,一直盯着天花板看的青年,黑暗中拧起的眉心就像是郁结着全天下的烦恼似的。
“………”
他的喉咙中发出一种沉闷的声音,并不很高,几乎可以被挂钟的秒针走时盖过。这不并是平和岛静雄惯常的、发泄负面情绪的方式。也许在没有任何器皿家具伤亡的情况下,差不多可以认为那只是不肯安眠的神经发出的纠结的声响。
谁也未曾料到,那是唯一相安无事的“平静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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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少年置身于梦境。
树荫下摇曳的景象并不是多么遥远的过去,却又恍如隔世前尘。清澄明澈的笑颜温暖有如初阳。毫无顾忌地朝自己伸出的手漏过透明的日晕,跳跃着令人心动的灿金。
胸口涌起一股暖意的少年向前一步。
少年向前走去。
少年向前走去。
少年向梦中之影靠近。
若有似无的碰触开始的那一刹那,影子便从指尖分解破碎。想要挽回什么似地,少年奋力冲上前去,渐渐变黑的碎屑尽皆散落。
静静微笑的残影嘴唇开合。
少年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那句话。
满身汗水的他立刻惊醒。
【——伪善者】
少年喘息着摊开双手,颤抖的掌心中一无所有。
无法想起来呢。
脸的样子。
那一刻想要抓住的……到底是谁?
青年在手中碾灭了一根香烟。
丢开支离破碎的烟蒂,他又从烟盒里抽出新的一根,点燃之后用力吸入一口;三秒钟之后,他又狠狠碾灭了它。
“喂,静雄……”
汤姆摇了摇头;本来不打算对员工的私事多置一词的他,终于在青年捏碎空烟盒之时无可奈何地开口。
静雄今天很不自然,简直可以说极其不自然。隔着深色的镜片,还能看到阴沉沉的眼圈。
“怎么?和纪田君相处不好?我觉得那孩子看起来还挺乖巧的呀,坦率又礼貌,光是敢亲自找你认错这一点就十足令人刮目相看了呢。”
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
额头青筋一现,瞬间将口中的烟蒂咬成九十度折角的青年,好像狂暴的猛兽一般嘟囔着可怖的台词:
“殺す殺す殺す殺す殺す殺す殺す殺す殺す殺す殺す殺す殺す殺す……!”
诶,这又是碰到哪一根危险的神经啦?
汤姆再一次晃了晃脑袋,将滑到嘴边的劝解暂时一压,先行退后一步站到安全距离。
“我说,”考虑到自己多少有些责任,他才勉强进行最后一次尝试,“如果你那么讨厌那小鬼,大可以可以直接将他赶出去啊。反正他也是来向你认错的……我是觉得你一个人肯定养不了猫嘛。再说了,他是黄巾贼的将军,还是DOLLARS的成员,而且呢……まぁ,总之从各方面来说都是个消息灵通又很不简单的小鬼,拜托他帮这个忙应该很适合。这样一来,幽也会更放心的吧。”
本该能让青年迅速平静下来的那个名字,这一次,罕见地没有发挥出应有的作用。青年额角的青筋再度剧烈地跳跃了一下。
“啊啊,果然还是应该杀掉啊,立刻杀掉,全部杀掉!”
丢下七扭八歪的烟蒂,静雄从完全放弃的上司前面走过,全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杀气逼退了十米之内的所有路人。
为即将被牵连的受害者忏悔也没有意义。汤姆十分疑惑那个名为纪田正臣的小鬼何以有如此大的影响力。不过,静雄本来就是不擅长情绪控制的类型,会忍受到现在才格外奇怪。按理说,若是纪田触怒了他,直接后果应该是被他拎着衣领丢出窗户才对,那样一来事情就算彻底清算干净,日后静雄未必记得清纪田的脸。
然而,明显是彻夜未眠的静雄竟然一直压抑着不可名状的烦躁,这不是太诡异的发展了吗?
难道静雄对让毫无关系的纪田牵扯到“私事”之中感到愧疚?那么一开始,在他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就该明确反对啊——以他直来直去个性来说。
又或者……
另一种更为恐怖的可能性浮上脑海的时候,汤姆不禁打了个寒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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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可能,静雄不会知道的……但多嘴的家伙到处都是,静雄的人脉又广,说不准在什么时候就……虽然脑袋算不上灵光,那家伙的直觉偏偏和野生动物一样准得吓人……
不会的。
片刻之后,汤姆彻底否定了自己的忧虑。
如果知道那孩子和“某个人”有渊源,静雄就不会只在他额头“轻轻”一弹就了事,更不容许他在自己身边晃荡。
嗯嗯,所以目前来说还是一切顺利。也许静雄就是不太习惯和外人太亲近。他对自己那身怪力……对自己某个部分都怀着憎恨,愿意和别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就已经算是不小的进步了。
这必定是对弟弟的关爱使然吧。
毕竟独尊丸是幽的爱猫……对幽正在交往的对象来说就是精神支柱一般的存在,所以大意不得,如果不是交给可以信任的对象照顾……
等一下。
快速进行了一番复杂推理的男人突然心头一紧;困扰他多时的真正症结终于堂堂浮现,答案却也不是那么明白清晰——
好像有什么地方前后矛盾了?
揉着疼痛的额心,汤姆抬起头看向正在尽情发飙的员工。身穿酒保服的金发青年已经在他深思的时候选中了发泄愤怒的对象——几个堂而皇之在街上敲诈的小混混。他们的衣装配饰都没有明显特征,表面看上去不像是独色帮。好死不死地非选择这个地段犯事只是运气不好吧。
真正让汤姆脸色一沉的,倒是站在巷口旁观的另外几个人。
从身形看来依然算是少年的几人清一色带着同款的遮面针织登山帽,看不出容貌和神情;帽子上面鲨鱼牙齿一样的花纹教人毛骨悚然。
他们冷冷看着惊天动地的一幕,有的还在低头摆弄手机,也许是上网或者发送邮件。
就在这么想着的时候,身旁忽然传来手机的短信铃音。
一个,两个,三个……仿佛无数手机在同一时间响起;四周快速汇成铃音的海洋。低头去看手机屏幕的行人,年龄、身份、神情各异。很快地,按动键盘的声音此起彼伏、汇集交织。汤姆顿时产生了自己正在淹没于那种“咔哒咔哒”的响声的错觉。
——DOLLARS?
也许是神经过敏吧。
正臣站在起居室的餐桌前。他一手抱着正在伸懒腰的独尊丸,另一手拿起压在牛奶瓶下的纸条——旁边是数张万円的纸钞和一把钥匙。
“饿了就去买吃的,你和猫都是。外面很乱不要走得太远。猫用干洗剂晚上我带回来。”
下面还有一行数字,没有任何提示说明。正臣推断出那是屋主的手机号码。
为什么不直接把他叫醒?
比起这个,正臣更想知道心事繁多的自己何以能在陌生的床铺上安然睡到天大亮。信誓旦旦地应承了别人,结果还是被需要他照顾的小猫舔上眼睑才彻底清醒。
真难看啊。
正臣叹了一口气,拿着奶瓶走向起居室一角。沙发旁边放着小猫的餐碟,他将牛奶倒进去,便坐在地上看着独尊丸开开心心用餐。舔舐的水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响亮。
静静坐了数分十钟之后,小猫已经懒洋洋地躺在地上舔自己的毛皮。
“这么呆着也不是办法……な,独尊丸,你想出去透气吗?”
给静雄留下的号码发了一个“我去附近的宠物店转转,独尊丸的事交给我就好——纪田”的短信,少年将小猫放进背后的兜帽,拿起公寓的钥匙走出大门。
宠物的存在感是独特的。被可爱的独尊丸一扫心头阴霾的少年,已经不想再去追究平和岛静雄何以会心血来潮地养一只猫,甚至为它容许外人进入自己的地界。沐浴在灿烂的日光之中,这一切都显得不再重要——暂时地。
只是暂时而已。
如果少年早一点登入DOLLARS主页下面一个名为“莫比乌斯环”的专区——当然,那和天才的奥古斯特·费迪南德·莫比乌斯先生没有半点儿关系——或许会有所防备的吧。虽然结果未必会有所不同。
满载而归的少年一边细数着采购清单上的物品,一边将钥匙插进锁孔。
然后旋转。
一直乖乖攀在少年肩膀的小猫忽然一跃而下,转眼跑进黑黢黢的走廊不见踪影。担心不已的少年正在推开房门。想着先放下手中的东西再追,正臣就这么一脚迈进了薄暗的房间。
有什么人……在这里。
天知道这是与生俱来的敏锐,还是混迹帮派之时磨练出来的直觉。总而言之,走进房间的少年感觉到了一股陌生的气息。
隐隐约约、却异常笃定地,他知道那并不是公寓的现任主人,因为——
一股恶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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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不是说那个好整以暇的家伙满身臭味,而是……和散发出令人安心气息的静雄不同,“那个人”简直就是“恶意”的统合体,笼罩全身上下的邪恶执念臭不可闻。
完全清醒过来之前,左腕便被铁条一般的手指牢牢拧住。对方使用了必要以上的力量,反手将尚未回神的少年丢在地上。铁门“咚”地一声撞上再反锁不过经过半秒;少年还听到宠物用品从购物袋中散落的“哗啦”的声响。
“ルリちゃん……ルリちゃん……ルリちゃん……!”
恶臭的男人发出一种奇特的、好像是从牙缝挤出来的“沙沙”的冷笑。在少年挣扎着爬起来之前,他提起一脚狠狠踢上正臣的腹部。
一下……再一下……狂暴的攻击如同骤雨。
苦涩的胃液……甚至有什么腥甜的液体冲上少年的喉咙。
上一次被单方面殴打是在什么时候?疼痛的记忆已经不怎么清晰,不过正臣还是判断得出来——这家伙和肉脚的法螺田不同;看似羸瘦的身体里蕴藏着可怕的力量。强忍住疼痛,他一把抓住男人的脚踝;令他大吃一惊的是,衣料之下的筋肉就像是紧紧交缠的铁丝。
结实到让人恶心。
这家伙不是泛泛之辈。
这家伙极度危险。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为什么会在静雄さん的公寓?
他到底在念叨什么?
——ルリちゃん是谁?
视线模糊的少年看到一双灼热的眼睛;看起来就像是殉教的狂热者一样。
“ルリちゃん……”
梦呓一样低声念着对少年来说十分陌生的名字,男人俯身揪住正臣的头发,从身后强行抬起他的下颌。
ちくしょう……这个姿势不利于反击……!
“现在,ルリちゃん能感受到我的爱了吧?”
这是什么跟什么……?
“开……!”
正臣刚想大喊,就被猛地按着脑袋撞上地板。脑浆仿佛沸腾起来的少年顿时感慨,当时被静雄弹额头简直值得感恩戴德。
“不要说话,”居高临下的男人使用了绝对命令的口吻,“这样一来,我才可以把你当成ルリちゃん来疼爱啊。”
“………!”
正臣处于想说点什么也没法出声的状态。
转机……突破点……反击的chance……
满脑子都是强烈意念的少年强撑着睁开眼睛。
随之映入眼帘的是一把雪亮的匕首。
“那只猫在哪里?”
又是意外的问题。
只不过,这一次头晕目眩的少年没有被给予思考的机会。
“算了……一定就在这间公寓的什么地方吧?先收拾了你再去剖开它的肚子也不迟。ルリちゃん喜欢它的吧?ルリちゃん最温柔了,ルリちゃん看到那家伙惨死的模样,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啊,对了,还有你。”
冷冰的匕首擦过染血的脸颊;锋利的刀刃缓缓地刺入柔软的皮肤。
“…………!!”
刚想呼痛的少年便被什么东西堵进嘴里。
散发着同样可怕味道的东西也许是男人早就准备好的。
少年不会知道为了这一天的袭击,这名危险分子已经策划了多久。
随着刀尖延伸的疼痛一直深入下颌。
紧接着,有什么潮湿又炽热的东西滑上不断涌出血液的地方。
“接受我的爱吧……ルリちゃ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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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简直是太过分了。”
新罗如是说。
“的确是太过分了。”
塞露提在电子手册上同时敲击出一串字符。
“………”
咬牙切齿的静雄在茶几的正中砸出一个发出多条放射线的凹痕。
但是,他没有辩解,也没有反驳。
时间前溯两小时零二十七分四十五秒。
一身是血的金发青年抱着同样一身是血、已经陷入昏迷的少年,二话不说破门闯入秘医岸谷新罗的公寓大门。
当时新罗正在洗澡。门板应声躺倒之后,正在上网的塞露提愣了几秒,就如炮弹一般冲进浴室。她忘记拿上平时寸步不离身的PDA,对着只来得及披上浴巾的新罗胡乱比划了半天。见惯不惊的医生赶紧稳住场面,用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进入工作状态——当然,在那之前还要将两个冲动又混乱的家伙挡在手术室门外。
急救顺利完成之后,倒进沙发的新罗便对擅闯民宅的现行犯说了那么一句话。在一旁连连颔首的塞露提也许表达的是不同的意思。不过完全明白朋友弦外之音的静雄额角暴起了青筋。
“我不知道这孩子怎么得罪了你,”
明知事情并非如此的医生故意鄙夷地摊开一只手;揶揄的口吻毫无疑问就是赤裸裸的报复。
“不过弄到这个地步也太过分了吧?严重违反了青少年育成保护法……不,就算对象是成人也算十足的犯罪了。”
诶——?
没有头的女性在目光对峙的两个男人之间来回顾盼。视觉机能完全是未知的她,这样的动作在外人看来是十分诡异的吧。
不过当时的情况下,大概也不会有人会注意这个细节;更何况,在场的两个男人都已对她的存在视若平常。
颤抖着,塞露提在PDA上输入文字:
“怎么可能!静雄虽然有时粗暴了点……但这种……对象还是小孩子……所以说……”
“‘在楼梯上跌了一跤’,”
破门而入之后都没有好好解释过一句的青年终于开口,那个声音就像是打算将牙齿咬碎一样:
“他是这么说的。”
“哦呀,那还真是锋利的楼梯。”医生立刻高声感叹,“连我的手术刀都要甘拜下风了。哦,还有呢,伤到手臂和脸颊还‘勉强’能说过去,大腿内侧和腹部的交叉伤痕又是怎么搞的啊?这可是高难度的‘跌伤’呀。”
破碎声再一次响起。早有预感的新罗对粉身碎骨的茶杯漠然视之;至少,正在变成粉末的东西不是故意挑衅以逼朋友说出真话的他那脆弱的头盖骨。
时间前溯三小时零三十一分五十四秒。
这家伙绝对不正常。
剧烈的疼痛让少年无法想得更多,而最初的恐惧感早就化作更为强烈的愤怒。
不要太小看人——!!
就在男人忘我地舔着猎物的鲜血之时,一直都在等待对方露出破绽的正臣猛地一仰头,狠狠撞上他的鼻梁。
就算是专门修习过格斗技的人——毫无疑问,长期凭着天赋本能战斗的正臣感觉得出来,这个变态混蛋可不是泛泛之辈;空手道或者合气道之类的必定是高段——无论体魄多么强健,也无法抵挡迎面一击。
这是绝好的转机;说不定也是最后的机会。
一手拉出口中的东西,正臣循着感觉摸索茶几上的玻璃烟灰缸。虽然视线模糊,头痛欲裂,但依旧镇定的他几乎没花费多少时间。
“至少在地形熟悉方面……我绝对在你之上啊!!”
顾不上思量后果,正臣甩手将烟灰缸砸上男人的脑袋。眼睁睁看着他就这么一声不吭地向一侧倒下,他趁机从对方的压制中脱身出来。
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少年用不在状态的大脑开始思考:
是否应该再给他致命一击?
刚才那一下应该差不多了吧?是的,一般人在短时间内都不会清醒过来……
立刻报警?恐怕不行……也不知道这家伙是否和静雄さん有什么渊源,贸然报警也许会引起麻烦。
而且,他刚刚说了“猫”什么的吧?难道是指独尊丸?还有那个口口声声念叨的“ルリちゃん”又是谁?
到底该如何是好?
若说还能商量一下的对象……
察觉到自己掏出裤兜里的手机,并在下意识地寻找着某个号码的时候,正臣低声咒骂了一句。同一时间,被突然掀起的气流吹动鬓发的他,在千钧一发之际转过身——
如果再慢上0.01秒,也许那把匕首就会直接插入他的脊背;但正因为被手机困住数秒,正臣也只来得及用手臂挡住致命的一击。
深深插入前臂的匕首猛力向前一推,少年的脊背便撞上身后的墙壁。下一秒钟,一度缓和的形势再次恶化,勾起的手指扣住脖子的同时,少年被压倒在地上。
“真是的……ルリちゃん,女孩子怎么能做这种粗暴的事呢。”
柔声说着这些话的男人额角还在滴落血珠,殷红的液体和少年的混在一起,粘湿的触感从脸颊滑向颈部,这感觉极端不舒服。
不过那还算不得什么。
就在正臣惊诧这家伙何以如此耐打的时候,被血迹弄成一团糟的帽衫被粗暴地掀起。趁着少年因撞击而陷入短暂的呆滞,男人熟练地割下一条布料,快速将少年的手腕束在一起,然后空出一只手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这混蛋……到底要干什么?
没办法想得更多了。
暴露在空气中的腹部传来一阵疼痛。这种痛苦和之前被狠踢的感觉还不一样;那是皮肤、肌肉和结缔组织被强行分开的撕裂感。无法确定内脏是否被剥开的少年又被强行堵住了嘴巴。很快地,剧烈的痛楚剥夺了他的思考能力;当匕首插进大腿之间的时候,意识已经完全飘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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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办
我会死
就死在这里
死掉
会死掉
马上就死掉
各种各样最糟糕、最消极的念头一起涌上。少年的脑中响起刺耳的噪音;而夹杂其中的,还有一些来自遥远过去的声音——依然飘渺虚幻,但注定刻骨铭心。
那是电话另一端传来的少女的惨叫;
那是风中悄然碎去的血与眼泪;
那是犹如落叶婆娑的苦涩微笑;
那是冷酷、嘲讽,刺痛骨髓的咒语:
“无可逃避,无从摆脱的『过去』就会成为一个人的神。”
“就像沙树对你做的那样……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开什么玩笑…!
少年睁大眼睛;随之流入的汗水和血液让刺痛了角膜。男人扭曲的身影在灰色的视界中摇晃不定,可正臣认为自己从未如此地清醒过。
他抬起膝盖,用尽全身力气撞向对方的腹部。以为一切尽在掌握的男人显然没防备还有这一招,因为这个冒险的动作会将尚未脱离刀刃的伤口撕裂开来。
他更没防备到被少年握紧在手中的东西。
只是一把普通的钥匙。
但某些时候,使用得当的话也可以成为致命的武器。
毫不迟疑地,少年将紧握的钥匙插进男人的眼窝。
濒死的野兽一般沉闷的嚎叫从男人的喉咙深处传来。紧紧捂住左眼,男人没看到在他的视线死角,少年拼出必死的气力抬脚踢上了去。
男人重重倒下去之后,精疲力竭的少年再无力思考。凭着本能,他以最快速度离开充满恶臭的房间,甚至没察觉到自己已是手脚并用。没走出几步,他便在走廊上顺着墙滑下去。
不能呆在这里……不赶紧找到独尊丸的话……
大角度倾斜的视野中隐约出现了一个灰白色的绒毛团……有什么柔软的、比人类体温更高的东西跳进少年的怀中。就在那时,不远处突然响起激昂的铃音。
似曾相识的旋律,似曾相识的嗓音。
和沉重的脚步声一起,越来越近。
然后突然停住。
“嗯?”
男人喘息着接听电话,却又不是因为痛苦,反倒像刚刚享受过大餐一样充满餍足,令人无法想象他受到了怎样的重创。
“什么?要回来了?那种事我才不管呢……算了。也算好好玩过一回了……这样的话,ルリちゃん也能感受到我的爱了吧?”
“因为我比任何人都爱ルリちゃん嘛。不然的话,也不会和你合作啊, …… ”
听不很真切了……
他会找到这边来吗……
独尊丸怎么办……
脚步声好像越来越远……
似乎又越来越近。
而且越来越急。
正臣不知道在走廊拐角现身的金发青年是怎样一副表情。他用最后一点气力冲他微笑,以平时那种慵懒的语调含糊地说了一句:
“从楼梯上跌下来了呢……这笑话很有趣吧……独尊丸没事……”
他忽然想起应该使用敬语。
但纠正这个错误之前,意识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宁可成为‘现在的麻烦’,我也不要成为任何人甩不掉的“过去”。
在奇妙的境地中获得安宁的少年,还不知道自己的确带来了极大的麻烦。
而数小时后,正在面对麻烦的三人……其中一个不能算是人类……在死一般的沉默中面面相觑。
“把无辜的未成年人牵扯进来,你还真是难看。”
最先打破死寂的还是新罗,用最糟糕的,却也最直接的方式。
“不管怎样,这件事先暂时不要说出去吧。相信你来找我,而非送他去医院的急诊室,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吧?”
还没有考虑到这一层的金发青年将手指深深插进发迹。
“你肯定不想让幽知道……当然,这也只是我们单方面的想法,既然受害人是纪田君,他也有选择的权利。”
“我要把他送回去。”
静雄粗暴地打断;诚然,话语之中的愤怒并不是针对新罗。
“这未必是好办法啊。”医生理智地提出自己的看法,“说到底,具体发生了什么,也只有等纪田君醒来之后才能知道。况且,如果对方认定纪田君脱不了干系,他逃到别的地方也不见得就保安全。当务之急,还是避免恐怖的流言扩散……”
“新……新罗……”
没有头的女性自然不会说话,忘记使用电子手册的她只是用肢体语言表现出极度的动摇。她示意另外两人去看主桌上笔记本电脑。聊天室的界面上,ID是【库洛姆】的用户刚刚给出一个链接。从女人的身体延伸而出的黑影点击了鼠标;随之展开的新窗口,竟然是在DOLLARS主页上被高度关注的一段视频。
大约是手机拍摄的镜头没有经过剪辑修饰;从画面一角的时间来看,应该就是数小时前制作上传的。
标题是“送给最爱的琉璃ちゃん”。视频的内容相当惊悚;看不到脸部的少年正在被人用匕首缓慢割开腹部,拍摄者故意将镜头推近,伤口逐渐延伸的刺激感清晰而逼真。
塞露提的肩膀开始抽搐,就算没有头也可以想象她的感受。
新罗若有所思地凑近屏幕,浑然不觉旁侧的静雄身上正在散发出怎样恐怖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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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识的人就能看出来是静雄的公寓呢,家具,还有地板的颜色……嗯,没有露脸,耳环和手镯的花纹也不怎么清晰……不过,不仅是我这个见过伤口的医生,熟悉纪田君身体的人,应该能一眼认出来吧。”
“你……说……什……么……”
一字一字挤出来的句子正在颤抖。
当然,那可不会是恐惧……之类的感情使然。
塞露提拼命摇头——她试图做出那样的动作——但她无法阻止新罗说下去。
“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有谁很熟悉纪田君的身体,肯定能一眼认出来是谁啊。这下可麻烦了……在DOLLARS的主页散布这种视频,先不说DOLLARS的成员会被当成疑犯,幽也好其他人也好,大家很快就会全都知道——”
被拎起衣领、生死一线的青年,面对杀气腾腾的朋友,只是平静地推了推眼镜:
“所以我想,这件事恐怕不那么简单。就算说这是个阴谋我也不会太意外……不要怪我说得难听,在确定那孩子没有任何牵连之前,还是不要轻易下结论比较好啊。”
“纪田君是好孩子。”
快速在PDA上打出一行字的塞露提,不知是担心下一秒钟新罗被丢上墙壁,还是力图澄清一些什么。
“纪田君是好孩子。”
重新输入的是完全相同的文字;好像这样就能加强语势似的。
而慢慢松开手指的静雄,与其说终于被劝服,到不说有什么东西在更深的地方困扰着他。
咬住一根烟坐回在沙发中,他甚至没注意另外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自己正在渗出血珠的拳头。
那一幕在眼前挥之不去。
静雄无法停止去回想……奄奄一息的少年,用沾满血迹的手抱着小猫对他微笑;而他的身旁,悄然滑出的手机屏幕上还显示着最后一通呼叫的名字。
绝对,绝对不是故意去看的……
——“折原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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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平和岛静雄感到迷惑。
但困扰他,并不是少年和他绝对不愿提起的那个人有着怎样的联系,亦不是当时自己当时何以能控制住暴力冲动没有立刻发飙。对于“日后不会留下伤疤吧”这个问题,深感惊讶的医生很快给予肯定却暧昧的答案:“如果伤愈之后他还愿意到我这里来的话”。似乎稍微吐出一口气的静雄点了点头,脸色却不见得好了多少。
说不定连他自己都不明白有生以来第一次遭遇的困惑其本体到底是什么,只是杀气腾腾又焦躁不安地坐在沙发上,无意识地破坏着主人的家什器皿。
也许他只是单纯地等待着正臣醒来。
原本还想劝他休息一下的新罗,对忧心忡忡的塞露提耸了耸肩,便转身去检查那扇恐怕无法修复的大门。
就在青年为莫名的难题所困扰之时,少女疾走于深夜。
爱
爱人类
撕裂
割碎
血
炽热的体液
哀鸣的皮肉
贯穿
砍
砍他
砍那个孩子
大好きだから
愛してるから
在生命结束之前永不停息的,妖刀“罪歌”的爱之吟咏,早已习以为常的少女漠然处之。更沉重的忧郁、焦躁、不安和恐惧占据了她的心神;她本已不再时时忧虑诅咒的侵蚀。但今夜……今夜开始,“罪歌”的歌唱似乎有所不同:
不能原谅……
不能忍受……
不能容许……
喜欢……大好き……愛してる……那孩子……亲手刺穿……破坏……亲手……亲手……
绝对不能被人抢先一步……
必须……必须……必须……必须……
亲手破坏他。
杏里在黑暗中停住脚步;她紧紧捂住耳朵,好像这样就能将可怖的歌声排斥在脑海之外似的。
通过聊天室的链接看到一段可怕的视频之后,顾不上深想的她,随手抓起一件外衣就奔出了家门。
“一度沉寂的‘池袋试刀砍人魔’·复活!”
正在聊天室热议的话题和DOLLARS主页上刷版一般的评论,杏里没有心情和时间去关注。她所关心的……那一刻困扰着少女的正是如出一辙的疑问:
难道出轨的罪歌之子又一次现身于这个城市?就像一年前贽川前辈制造的事件一样?
无法完全忘记过去阴影的少女,不由得用力摇了摇头。
回应我……谁也好……快点告诉我“答案”!
双眸如血一般鲜红的少女在比之白日空旷不少的南池袋公园停步。就算是深夜,附近也还有三三两两的人影活动,其中有进行不法交易的黑道,也有活跃的独色帮成员;他们注意到少女的存在,或惊讶艳羡、或不怀好意的目光向这边投射。杏里不在意这些,她所关注的,只是否有能提供“情报”的罪歌之子。
“大家都在讨论,不过详细的情况谁也不清楚。”
谢天谢地,终于有个双眼发红的少年朝这边走来;嘴唇和鼻翼都大量穿环的他让人望而生畏,不过注视着少女的表情倒是温柔而乖顺。
“DOLLARS的主页和‘莫比乌斯环’被刷爆了,”这么说着的少年一定是DOLLARS的一员,“大部分人都说这是狂热的偶像跟踪狂所为。不过到底是伤害事件,还是双方情愿的猎奇嗜好者……妈妈知道吧,有些人就是喜欢这种的……镜头中的人没有强烈抵抗,不是吗?无论怎么看,拍摄和切割都是同一个人完成的吧……当然也得考虑到下药的可能性。还有啊——”
正想结束谈话的少女听到了惊人的下文。那时候,穿环的少年拿出自己的手机,快速在屏幕上检索:
“有匿名用户发帖说,没准儿这是DOLLARS内部的人做的呢,‘反肃清’什么的。”
“‘反肃清’?”
陌生的用词让杏里皱眉。
“就是说……”少年的口吻十分机械,没有明显的感情波动,“DOLLARS变得和以前不同了啊。本来是谁都能参加、一切自由这样,但最近似乎发生了很多怪事,和平岛静雄也宣称退出了呢……详情我不是很清楚。也许这种异常行为是向越来越强硬的leader叫板……不管怎样,能将视频贴上主页,一定是DOLLARS的成员吧。”
看来也不可能问出更多了。心情复杂的杏里对少年鞠躬表示感谢,告诉他可以离开。
不安……比之前更加浓重;但也越来越暧昧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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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来,少女被模糊的猜测所困扰。
半年之前,出于关心而跟踪了纪田正臣的杏里,意外发现了“也许不知道更好”的秘密。“正臣是黄巾贼的将军”,真相让她深感惊异的同时,也破坏掉了原本就是靠“谎言”维持的日常。
不久之后,正臣从她和帝人的面前消失,不知去向。如果她没做那种傻事,一切大概会有所不同吧……杏里无法不这么想。虽然塞露提一直安慰她说只有向前走出一步才会有所突破。杏里感谢她的好意;但事实就是——她失去了正臣。
正因为如此,长久困于愧疚的少女不敢再去印证另外一个猜测。
DOLLARS的leader……也许就是她认识的某个人……帝人同学对她和正臣隐藏了什么……帝人同学变得越来越陌生……
杏里有一种预感,当纪田回到这个城市,再一次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有些秘密大概就会无可选择地揭开。
只是预感而已;杏里甚至不敢肯定,她是否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只是,对于纪田同学……
少女突然停住脚步。
少女紧捂住额头。
在整个城市都陷入不安的夜晚,少女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之所以阵脚大乱的真正理由。
也许这算不得什么……同款的皮带说明不了什么,她也只是偶然地见过一模一样的金属扣而已;银质配饰什么的,喜爱时尚的年轻人都会有那么一两件……的确,视频中的受害者看起来很年轻,肌肉的线条十分柔和……筋骨清瘦、皮肤偏白这点也十分相似……
几乎让她错以为就是那个人。
有什么从黑暗中浮现了;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
爱
爱
砍
砍
必须
必须
必须亲手砍了才行
越来越清晰的“罪歌”之音在黑暗中喧嚣。
帝人静静捧着杯面。
两坪多一点的狭小公寓里,象征现代文明的电器只有电饭煲和内建电视接收器的电脑;而此刻还在高度活跃的,自然是后者。
闪烁的屏幕就是房间的唯一光源;被照亮的少年平静如水的眼睛光影交错。杯面已经泡得有些烂糊,少年不以为意地咀嚼着没有味道的食物。
已经是第四次了,帝人认真地看那段被放在DOLLARS的主页、引起轩然大波的视频。
他以为自己会因愤怒而失去理智,但事实上,愤怒愈加强烈,他反而更冷静。作为网站管理员,他自然有权限去追查视频发布者的IP和身份。但帝人没有立刻行动;他知道那么做未必有什么意义,因为罪犯疯狂的外表下隐藏着一种冰冷的平静——就和他现在的平静如出一辙——看似混乱的行为其实有条不紊。这一点,他可以从视频影像中解读出来。视频正在以难以想象的坦诚向他娓娓倾诉。
所以他必须全神贯注、心无杂念地接受对方的自白。这是作为DOLLARS的创始人及leader必须完成的使命。
以及义务。
当然,视频提供的信息还不仅于此;就在罪犯肆意宣泄“恶意”之时,帝人还看到了大多数人都不会察觉的另外一个“真相”。
虽然,帝人也明白他不会是唯一一个知晓者。
他认识猎奇视频的“受害者”。
说“认识”并不准确。毕竟,自始至终没有露出面部的少年——那应该是少年的身体无疑——他几乎在第一眼就认出了身份。这样的熟悉程度,应该不是“认识”那么轻描淡写的关系吧。
当然了,那可是他青梅竹马的好友嘛。虽然一度分离,但他们一直在网上联络,后来也顺顺当当地成为同学关系。现在虽然断了音信,但也只是暂时的。
是的……帝人一直这样坚信着,总有一天,正臣、杏里和他一定可以再回到从前那样无忧无虑、开开心心的状态;而他正在为这个“理想”而不懈努力。
所以他才再一次利用了DOLLARS。
现在,失踪半年的亲友——虽然只是在网络视频的里面——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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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要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去着这段只有不到十分钟的视频呢?
第一,他必须确定那就是正臣本人,而不是什么“相似造成的眼误”。
第二,他必须确定那就是正臣本人。
第三,他必须确定那就是正臣本人。
如果正臣回到他身边的话,也许会吐槽他搬用自己的冷笑话吧?
——但这可不是什么笑话。
因为他必须确定那就是正臣本人。
——说起来,我对正臣的了解到底有多少呢?
帝人认真地自问。
正臣是个喜欢冷笑话,热爱搭讪的伶俐又花哨的少年;正臣是黄巾贼的创始人和“将军”;正臣是他和杏里不可替代的好友。
——我到底有多了解正臣?
正臣向他隐瞒了一些事;“将军”的身份,沙树的遭遇,还有和那个人的渊源……但那些毫无疑问都是正臣的、至关重要的组成部分。
也许其中有些是正臣自己想要消除的,而帝人愿意为他消除。
无论如何,正臣没有向他开诚布公……相反地,他选择了无声无息的消失。
——我有没有对那个人熟悉到,仅凭着部分肢体特征就能判断出是否是他呢?
正臣的身体……
帝人闭上了眼睛。
体育课上,正臣不止一次脱掉沁透汗水的上衫,露出过清瘦但结实的腰;天气逐渐热起来之后,正臣也曾在花池旁边掀起长衫扇风,也不管是否有容易惊慌的女士在场;第一次到他的公寓“做客”,也是毫无忌惮地躺在榻榻米上,尽情舒展四肢,对着无可奈何的主人狡黠微笑。
所以,那一定就是正臣吧。
帝人对自己说。
不想再费尽心思去寻找什么“资格”和“借口”;帝人知道自己从第一眼看到,就确定视频中的少年正是自己的挚友。
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只有一个——
瞥见聊天室在工具栏闪烁,帝人俯身点开了窗口。
网络聊天室
《真可怕呢。》
《简直太可怕了。》
《这种人简直是疯子,无法理解。太郎さん也这么认为吧?》
【只是疯子还好。】
《诶,这是什么意思呢?什么什么意思呢?什么什么什么意思呢?》
【甘乐さん应该发现了吧,视频中没出现受害人的脸啊。猎奇爱好者应该很喜欢观察受害人痛苦的模样,刻意避开面部有点奇怪。】
《啊呀,我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呢。应该说我更惊讶太郎さん能想到这一步呢……一般来说,大家都会感慨:啊,好可怕啊。啊,池袋开始变得恐怖了。啊,那个可怜的孩子会不会死了呢。》
[才没有那么容易死掉。]
《什么嘛,塞顿さん还在呀。突然就没了回应,还以为你挂线去睡了呢。说起来,一上来就发表惊人宣言~塞顿さん该不会是知情者吧?塞顿さん果然知道一些什么?》
[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人不会那么容易死的吧。]
《不不,其实人类很脆弱的呢,很容易就会死哦。啊,我也不是指望那个可怜的孩子死掉……死掉就太可惜了呢。当然了,也有些很难杀掉的家伙存在啊~说起来,平和岛静雄不是宣称要退出DOLLARS嘛,果然是感到了一些什么吧。》
——罪歌进入聊天室——
{“感到了一些什么”……?}
《啊,一上来就是提问呢,这真不像是罪歌さん的风格~该不会又是什么病毒作怪吧?》
私聊mode 【临也さん,请不要散布奇怪的流言吧。】
私聊mode《讨厌啦,怎么会是散布流言呢,DOLLARS的主页都是这样的言论哦。‘DOLLARS正在变得奇怪’‘连这种人都有的DOLLARS已经不是DOLLARS了’之类的。》
私聊mode【………】
私聊mode《说起来,我之所以提到静ちゃん,是因为视频和他也有关系哦~》
私聊mode【……静雄さん?】
私聊mode《是哦是哦~呐,你知道吗?那段视频的拍摄地点……很可能就是静ちゃん的公寓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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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人类って
就算讨厌也会没办法毅然离去吗?
就算不是喜欢也可以温柔对待吗?
那么,喜欢和讨厌的分界线又在哪里;真正被喜欢着……到底是怎样的感觉?
如果这就是“喜欢”;如果“被喜欢着”也会如此痛苦;如果“喜欢”也只能如此的话,或许还是应该……
“置身事外”
“独自一人”
“疏远”
“逃离”
“怎样都好”
——放弃自己就好了。
望着默默对自己微笑的少女,少年如同看到了镜中之影。
少年深爱着少女;少女爱恋着少年;他们彼此相爱;他们共享幸福;他们必须幸福——因为被这样设定了。
哪怕只是维系于名为“伤害”的“羁绊”——
正臣永远不会忘记和三岛沙树的相遇。
“第一次反被女孩子搭讪了。”
“哇,好正。”
“身材好棒。”
“什么嘛,只是对黄巾贼感兴趣啊,无聊。”
短暂的兴奋在一分钟之内完全冷却;正臣平静地审视着意外主动的少女,用惯常的轻浮腔调开着有点下流的玩笑,试探着对方的反应。
“正经女孩一定会转身就走。”
“まぁ,反正也不会成为认真交往的对象。”
“看在脸长得可爱的份上,就稍微地配合一下……”
只有那么0.0001秒,少年的心底掠过疑惑,不安,以及若有似无的忧虑。然而,当时只持续了0.0001秒的疑惑,之后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沙树,和他真的很像呢。
平气地搭讪着独色帮少年的少女,剪得有些男孩子的短发和他很像;染成淡淡茶色这一点也十足相像;皮肤偏白、身形纤细这点抛开不说,全身上下散发出乖乖女气息的她却在若无其事地搭讪着不良少年,这种波澜不惊的矛盾,也和自己的什么地方有着出奇的……相似性。
简直就像是另外一个自己那样。
至于那短短的、仅持续了0.0001秒的疑惑何以快速烟消云散,是因为以下原因:
首先是少女突然说出一句相当惊人的台词:
“——你就是纪田正臣吧?”
就连很多自说自话加入的黄巾贼成员都未必知道的“将军”的真面目;那时的正臣只是个国中生,但也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这种“小鬼的组织”在大人眼中根本不值一提。总而言之,他没觉得自己出名到路人皆知的地步。
对名为三岛沙树的少女的“惊诧”也就到此为止;少年心底的问题很快得到了解答,以相当直接,而且出乎意料的方式。
“呀,纪田君。”
明亮的阳光忽然被阴影取而代之;正臣甚至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是何时出现在背后的。他呆呆望着全身笼罩在光晕中的黑发青年。很快地,他知道了这个人的名字——时至今日,他还是觉得那简直是救世天使“弥赛亚”的谐音。
而他也终于知道,折原临也——拥有天使名字的男人——绝对不是如其名一般的温柔存在。
“这家伙不可信、”
“绝对很危险。”
“故意接近我这种小鬼的,必定是有所图的吧。”
“要敬而远之。”
明明早就知道的。
只是,年轻气盛、少不更事的少年还是低估了“大人的恶意”。
——归根结底,愿意相信的那一方注定会输吧。
“侵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正臣知道自己并不爱沙树,至少没有他口口声声说的那样爱;而少女更是直截了当地说出并不爱他——因为她疯狂地爱着、敬若神明的是另外一个男人。
“临也先生让我来搭讪正臣君的。”
“临也先生让我爱上正臣君。”
丝毫不觉恼火的少年笑着反问:
“如果那个临也先生让你去死,你也会照办嘛?”
少女微笑;那是多么平静、恬淡,而且无邪的微笑:
“我想,应该会的吧。”
只是说说而已吧。
——并不是说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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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转往复的少年的命运,无可挽回地踏上悲伤的分歧。到底从什么地方错了呢?无法阻止自己一遍又一遍去回想的正臣,也曾力图找出“扭曲”的起点。
还是“相信”的错误吧。
少年所信任的并不是少女的虚无之爱,因为他的爱同样是虚浮得好像逢场作戏。
——没有相信过那个人就好了。
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个“危险人物”,却还是被“温柔”的诱饵打动。在临也的帮助下越来越强大的黄巾贼满足了少年的虚荣心。“临也先生是成熟的大人”“临也先生总是正确的”,诸如此类的想法逐渐根深蒂固的时候,少年并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三岛沙树”。
或许在折原临也的心目中,“三岛沙树”和“纪田正臣”处在不同的等级……一定要说的话,就是“车”与“王将”的等级。
但无论怎样,“弃子”就是“弃子”。
“弃子”的作用,是要在“破坏”的瞬间才能体现出来的吧。
所以才会有“那一天”的悲剧——
黄巾贼和BLUE SQUARE积怨已久,矛盾什么时候大爆发都不奇怪。要说正臣从未担心过也是骗人的。只是,遇到临也之后的他平添了信心和勇气。“危机的时候就请教临也先生”,这种思路,已经在第一次无可奈何的尝试之后,不断地积累甜头,渐渐变成根深蒂固的“信仰”。
——信任注定是用来背叛的。
少年得知这一点的同时,深恨的是自己的软弱。
如果得知坏消息之后没有犹豫……如果当时立刻奋力奔跑,无所畏惧地赶到沙树身边去,便不会困于“过去”的牢笼了吧?
但那时候,少年站在十字路口没能移动一步。
“联系不上临也先生。”
“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沙树会被怎么样?”
“我又会被怎么样?”
“我的爱……我到底有多爱沙树?而沙树她等待的人真的是我吗?”
困于各种各样思绪的少年没有移动;而少女最终还是获救了——不是经由少年之手。
少女被送进医院,也许永远都无法再离开。
没能去病房看望她的少年,却鬼使神差地……去见了另外一个人。
为什么想要见他?
这是愤怒吗?
这是问罪吗?
到底是不安,悔恨,还是…
——单纯的撒娇。
全身颤抖的少年紧握着拳头,却说不出一句话。
“呀,正臣君,我就想着你差不多该来了。”
男人对面色苍白的少年张开手臂,没有安慰的意味——正相反,那种散发着“恶意”的口气根本就是锥心疼痛的嘲讽。
“你在怨恨我吗?或者只是单纯地发泄愤怒?但你做不到呢……正臣君,因为你明白得很,最需要被憎恨的、害沙树至此的罪魁祸首正是你自己。”
他说得对。就像沙树说的那样,“临也先生总是正确的”……而正臣自己,就算不甘心也不得不承认。一时涌上心头的恨意支配了身体;胡乱挥出的拳头,轻易被男人握住手腕。
“な,正臣君,”
临也稍一用力,便将少年的手臂拧向背后。
看似文质彬彬的家伙竟然有如此可怕的……令人无法抵抗的力量,这个认知让少年颓然丧气。在任何方面都不占优势的他,早在挥拳之前便已丧失战意。
“你到我这里来,到底是兴师问罪……”男人用空出的手勾起猎物下颌,深黑眼眸中露骨的寒意让正臣血液冻结,“还是寻求安慰呢?”
“………!”
少年没发觉自己咬破了嘴唇;随之覆上的柔软的东西,以令人想哭的温柔舔去了涌出的血珠。
没有抵抗;不只是因为丧失了勇气。
如果像狩沢坚信的那样,讨厌的事全是虚幻的话该有多好。无力支撑的脊背顺着墙壁下滑、一直沉到地板的时候,少年忍不住这样想。可越是如此,就连闭上眼睛都无法做到。完全清醒状态下的碰触,自然无法让人沉溺,强烈的感觉只让他恶心。
在最糟的时机对自己做了最糟的事的这个男人,并没有用任何实在之物束缚住身体。
正臣将这个视作对自己的惩罚。
明明应该义无反顾地赶到沙树身边;明明应该陪在她的病床前,在她睁开眼睛的时候,认真地说一声“对不起”。
绝对不该在这种地方……做这种……
所以,被疼痛和耻辱贯穿身体的时候,少年没有流泪。
什么时候可以结束?
若是能够保护住什么的话,可怕的“诅咒”一定可以解除的吧?这么想着的少年放弃平稳到了无生趣的日常,重新回到他一度放弃的独色帮。
结果,再一次体验到自己的无力;再一次认识到自己不过是个“弃子”的事实。
一厢情愿过头了。
发现这一点之后,他选择了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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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种冲动不曾停止。想要证明自己是被什么人需要着的,真正地需要着,真正地喜欢着……只是这样的任性应该可以被谅解的吧?正因为如此,被法螺田打成重伤的时候,正臣反而感觉到一阵轻松——这种轻松感,就和他用沾满鲜血的手抱住毫发无伤的独尊丸那时候一样。
也许那个人说的对……“过去”会成为一个人的神,将永远支配无路可逃的灵魂。
但那是多么悲伤的一件事啊。
说起来……他的确就是那么可悲的家伙呢。
但是,我……
“喵~~”
尖细的叫声将少年从悲伤的梦境中唤醒。费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视线在柔和的光线中缓慢聚焦;很久之后,正臣看清了趴在枕旁的苏格兰折耳猫,以及静静坐在一旁的青年。
光亮的黑发,超越年龄的沉稳眼神,俊美却没有表情的一张脸。
“你好,纪田君,”青年的嗓音就和他的表情一样,没有明显的感情波动,却十分悦耳动听,“我是静雄的弟弟幽。”
一瞬间,少年的脑内以惊人的速度闪过许多信息。
“我认识这张脸……在哪里见过……Jack Lantern Japan的羽岛幽平!”
“羽岛幽平是静雄さん的弟弟?!”
“好像听过羽岛幽平养着一只折耳猫……他和偶像歌手圣边琉璃好像公开了交往关系,就在最近……说起来,圣边琉璃这个名字……”
“圣边琉璃……ルリちゃん……”
线索,就这么简单地连接在了一起。
“诶呀,我竟然能见到偶像明星本人,lucky~”挣扎着想要坐起身的少年,很快输给了刺骨的疼痛,“唔……该死,本来还想要个签名什么的,竟然被看到这副惨样……”
这里是什么地方?家具陈设全都是陌生的……肯定不是静雄ちゃん的公寓,但也不像医院——正臣还记得自己需要包扎一下——不管怎样,接下来肯定就是……
“谢谢你保护了独尊丸(客套)”“不过要是稍微注意一下也不会发生这种事吧”“未免太不小心了呢”“这边的事请不要再管”“这就帮你联系家人”“有什么可去的地方吗”……之类的吧。
诶,那个“有什么可去的地方”最好还是不要问啊。
望着用满不在乎的笑容掩心思的少年,幽没有立刻说点什么——他原也不是话多的类型。
就在那时,对正臣来说完全陌生的房门被推开了,走进来的人倒是不陌生……
本来就令人望而生畏的和平岛静雄先生,黑眼圈和笼罩周身的低气压让他看起来更加恐怖。
青年径直朝床这边走来。
距离他伸出的手碰到少年还有三秒。
少年有些担心这一次自己的会头骨粉碎。
走得越近,那个表情看起来就越恐怖。
距离碰触还有零点一三秒。
少年干脆闭上眼睛;他听到偶像明星轻声说了一句“哥哥”,从语气还真听不出是劝阻还是例行的招呼。
青年的手指按住了少年的脑袋。
少年开始为自己倒计时。
少年的头在冲力的作用下向一侧倒去。
少年的头被迫来回摇晃。
茶色短发被揉成一团糟。
但是并不痛啊。
“你醒啦。”
疲惫又沙哑的声音,低沉却温和,和之前凶神恶煞的喋血表情完全兜不到一块儿。
所以很久之后,少年才意识到那个人“只是想抚摸他的头而已”。
少年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更不知道这个人熬了多久等他醒来。
他也不想去知道,至少在这时候不想知道,“抚摸”的含义到底是歉意还是感谢,亦或者是别的什么。
少年流下了久违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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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房间顿时乱成一团。
惊慌失措的人们争先恐后地冲进来。
“慢着……不要乱来!伤口会裂开!我好不容易才缝好的!”
这么喊的自然是医生。塞露提则紧张得连忘记输入文字,只是双臂不停挥动。因员工的暴力行为而被迫来负荆请罪的汤姆更是手忙脚乱。唯一镇定的,恐怕只有从头看到尾的幽。默默抱起小猫的青年没有立刻为兄长辩解——还不是时候。
好像众人的担忧真的传到当事人心中了似的,静雄突然停住动作。少年的乱蓬蓬的脑袋终于停止摇晃,尽管眼泪还在流个不停。
真奇怪,越是明白不该露出软弱的一面,就越是无法自控……好像在那粗暴的温柔中获得了解脱一般。
只是错觉的吧。
擦去眼眶的湿迹,少年想着赶紧解释,可惜嘴唇的开合牵动了包着纱布的下巴。麻醉剂的效力正在消退,勉强接合的皮肉正在渗出丝丝的疼痛。
金发青年一动不动。
就在新罗鼓起勇气绕到前面去看的时候,静雄的身体突然倾斜。
那是完全出乎意料的一件事;一声未发的青年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挺挺地倒在床上。以至于很久之后,大家都没完全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自然也包括完全茫然的正臣。
众人呆呆望着一动不动的金发青年,直到被褥之间发出清晰而均匀的呼吸声。
“说起来……这家伙将近三天没睡了呢。”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新罗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三……三天?”
被青年的一条手臂压住的少年,刚刚苏醒的大脑还有些迟钝。
“是啊。”汤姆用力点头,“据说静雄之前一直不肯去休息。就算再怎么强的人也会熬不住的吧。”
“我昏迷了三天?!”
吃惊不小的正臣,将另外一个疑问强压在舌下:
……为什么静雄桑要等着我醒来?
他在等我醒来吗?
“啊,中间你也醒过几次,不过也不太清醒,可能不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吧。应该是药物的作用,因为纪田君好像不停地做恶梦,我就稍微用了一点镇定的药物……”
“实在是对不起。”
不等新罗把话说完,汤姆突然一个大幅度躬身;他对尚未搞清状况的少年连连合掌:
“都怪我那个主意!当时纪田君看起来还不能释怀似的……本来我也只是想着说不定能问出一点什么线索,便顺嘴提出那个建议……没想到静雄他竟然没有拒绝!”
少年望着满脸歉意的男人,再看向沉睡在身旁的金发青年。
“……就是说,”正臣的语速很慢,因为他正在思考,所以腔调也不似平日那么油滑,“羽岛幽平和圣边琉璃小姐受到变态跟踪狂的骚扰,就把爱猫交给哥哥静雄さん照顾……正好在这个时候,想要做点什么弥补自己过错的我出现了,所以就顺便将独尊丸交给我……看起来就是这么一回事?”
除去汤姆之外,在场的其他人都没有露出太意外的表情——当然,是因为塞露提没有办法露出人类的表情。
“你都知道呢,纪田君。”
医生幽幽地说。
“现在差不多全明白了。”少年尽其所能地笑了一下,又换上了那种满不在乎的口吻,“接下来——受伤的我无法再照顾独尊丸了,还是不要掺和这件事比较好……对吧?”
“纪田君自己怎么想呢?”
被突然这么一问,少年不由得愣了一下。但很快地,他用没受伤的右手轻轻移开青年的手臂,在被人阻止之前掀开了棉被。
好痛…!
肚子痛死了……腿也好痛,但还可以勉强移动,谢天谢地。啊,套在身上的衬衣尺码有些大,看起来也许是这位白衣先生的。他看起来是个医生……什么地方有点奇怪但应该是个医生。
“我?”
少年的嘴角微微一扬。
“总会有的吧,可去的地方。那个……请问,我的手机在哪里?”
新罗递去一个橙黄色的滑盖手机:“你昏迷期间有人打过电话来呢,先联系一下比较好吧。”
伸手接住的同时,正臣的目光一触到屏幕,手指便不易察觉地抖动了一下。而这个微小的动作,自然被新罗看在眼中。
“……喂喂。”跳过未接呼叫,正臣拨通了通讯录中的另外一个号码。
“!?”一听到少年的声音,对方明显吃了一惊,“是将军吗?”
“说过不要再这么叫……痛!”正臣苦笑着扶着捂住了伤口,“不,没什么。我就在池袋,先什么都不要问,详情之后再解释……拜托你,可以到公园南口等我吗?就是现在。最好带上换用的衣服……无所谓,你的也成。总之不要再问了,十分钟后见。”
“啪”地一声合上手机,少年扭头对身后的大人们笑笑:
“虽然有点不好意思……可以把我送到跟朋友约好的地方去吗?”
“请容我提醒一句,虽然伤口不用拆线,但你必须隔天换绷带,而且也还得吃药防止感染……”
“纪田君,”一直默不作声的幽忽然开口,“你不等哥哥醒来再做决定吗?”
面无表情的青年的话语,就跟本人一样很难听出特别的情感波动。但仅是话语本身,就让少年吃了一惊。
正臣不由自主地望向倒在床上的金发青年;也许是太疲倦的关系,又或者是终于安心下来,这边的骚动丝毫没影响到他的沉睡。
少年闭上眼睛,默默将一股疼痛的吐息从肺部压出。
“我还有非做不可的事呀。”
——并不是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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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沉郁的少年,心中所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手机在手中握得格格作响;少年并没有发现,自己仿佛是想要将其中的什么东西连同手机以其捏成粉碎似的。
“……这样就好。”
隐隐约约地,开始理解“那个人”到底想要让自己做什么之后,正臣暗自下定了一个决心:
これ以上関わる何て…
駄目。
“哟。”
正臣略微抬起右手,聊且算是打个招呼。
明显是跑步赶来的谷田部还在喘气,一看到靠坐在花池的脸色苍白的少年,手中的提袋差点掉在地上。
“将……将军?!”忘记身处何处的少年差点大喊出声,“您还说没事的……!”
“至少还能跟你说话呀。”正臣满不在乎地甩了甩手,“不是说那个称呼可以省省了吗?”
“可是……!”
“总之我长话短说了。”
正臣突然沉下脸加快了语速:
“这段时间内……我是说,在我暂留池袋期间,我恐怕得在你家接住几天……有什么不方便吗?”
“绝对没有!!这……这是我的荣幸!!”谷田部不知不觉就站直了。
“没这么夸张啦,是我要麻烦你……说得直接点,我想要利用你们。当然了,想揍我一顿的话先记账上,事情办妥之后听凭处置。”
“您在说什么啊!我们早就习惯将军的任性了……不对,正因为是这样将军我们才需要誓死跟随的!不过您到底是……”
谷田部的目光再一次不受控制地飘向正臣脸侧,手臂,以及紧捂着的腹部。从过长的衬衣下摆地下露出的绷带怎么看怎么刺眼,如果不是心理作用,上面似乎还有点点血迹。
终于,少年的忍耐到了极限:
“……到底出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大不了,”茶色头发的少年懒洋洋地回答,那口气,就像是决定今晚到哪里去搭讪一样,“只不过有个家伙……很想把他吊在东京塔顶上而已。”
“はぁ……?”
“说正经的,关于‘偶像跟踪狂’这件事,你知道了多少?“
“如果您说的是圣边琉璃的狂热信徒,”察觉到被引开话题的谷田部唯有叹气,“现在传得沸沸扬扬,大家都说那是DOLLARS的成员所为。”
“DOLLARS?”
正臣皱了皱眉。
“是啊。据说犯人在DOLLARS的主页刷版,发布一些奇怪的言论,还有放出什么变态的视频……说起来……将军你……那个伤到底……”
好像联想到什么的谷田部脸色由青变白,再到恐怖的黑色。
这边的正臣已经兀自陷入沉思:
——这件事被怀疑是DOLLARS的成员所为?
——如此说来,静雄さん也问过呢,“是不是DOLLARS的成员”,那是指我是否了解这件事,并且能和其他人共享信息的意思?
——帝人会怎么看待这件事?他现在能平心静气地静观其变吗?凭他对DOLLARS的执着……恐怕会采取行动的吧。
不由自主地掏出手机,正臣望向那一串未接听的号码。
大部分是两个人打来的。
其中一个,自然是“三岛沙树”,只有一通。
而其他的,全部都是另外一个人。
——折原临也。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回想起自己曾经在危急关头无心地拨出他的电话,不可名状的羞愤便如火焰一般灼烧着少年的胸口。
“なぁ……”
在下定决心前按下呼叫键之前,少年站起身。腿伤让他身体摇晃,看在眼中谷田部连忙去扶:
“有件事恐怕还得要你帮个忙。”
“纪田正臣?”
正说着,身后忽然传来一个阴沉的声音。
那不是上了年纪的男人的嗓音,而是年轻人故意压低声调使然。不知何时聚拢而来的少年们清一色带着鲨鱼牙齿花纹的登山帽,严严实实地遮住脸孔,显得格外阴森恐怖,杀气腾腾。
“真不好意思~”快速回过神来的正臣微微一笑,“我不接受男人的搭讪,当然,要是可爱的女孩就另当别论~”
“请您跟我们走一趟。如果可能的话,这边也不想用强硬手段。”
那就是“强硬”的意味啊。
正臣叹了一口气。看起来不像是好说好商量的对象啊。
“将军……!”
谷田部一步跨前挡在正臣面前:
“这里先交给我!放心吧,来见您之前我暗中通知了几个兄弟,他们很快就能赶到!”
“明明说过不要说出去的……”
话虽如此,正臣的口气却不是指责。
一眼瞥见不远处有几个围着黄色帕子的少年正在朝这边跑来,正臣后退了一步。
渐沉的暮色,以及熙熙攘攘的行人,就是最好的掩护。
心怀感激的少年扭身走进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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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谷田部……我还有必须要做的事,不能在这种地方倒下。
伤痛绊住了少年的脚步;拒绝医生的好意的确是有点操之过急。但现在能做的,也只有以最快的速度向前走,一直走下去——
那一刻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让少年全身不禁为之抖动。
在看到来电号码之前,少年就隐隐感觉到会发生什么;他机械地掏出手机,直接按下接听键:
“……你在哪里?”
另一边的声音包含着怒气,好像能把手机也点燃似的。只是,少年不知道对方的愤怒到底是不是针对着自己。
“我……”
糟糕,又是一阵想哭的冲动。
多么可笑。对这个人来说,自己本来连素昧平生的路人都算不上。一切缘起不过是一次微不足道的事故;而那多半还是自己的过错使然。
没有继续牵扯的必要。
到此为止。
必须停止。
不早点撇清关系不行。
如果,又一次自作多情、单方面地去“依赖”的话……
——万劫不复。
“总之先给我老老实实在原地等着。我立刻去接你。”
就这么挂掉电话的青年到底如何确定自己的方位……大脑空白的正臣很久都没有回过味来。
只要稍微再冷静一点,他或许能想明白,自己这种身体状况压根儿也走不了多远。更何况,抛开惹眼的配饰不说,装束和包带也是十足显眼。
也就是说,如果不出意外,载着气势汹汹的静雄的黑色机车大概会在五分钟之内出现在少年面前。
——意外发生了。
“やぁ,”
迎面走来的黑发青年朝这边张开手臂,故意缓慢开合的嘴唇映入少年不断张大的眼睛:
“正臣君~み——つ——か——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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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距离池袋有些距离的某处,都内的废弃工厂。
在相邻的几个废弃工厂中,有一间特别隐蔽的工房。土灰色的墙壁到处浮现出可厌的锈斑,可以想见这地方到底被弃置了多久;四周零散堆放着一些铁材,一看就能推测出这里以前是铁器的加工制造厂。不过现在除去一些看起来派不上用场的资财之外,连一台作业机械也没有。
只剩一个空壳的建筑,如同没有灵魂的躯壳。
其实这里距离市中心并不算远,但四周环境非常清幽,平日很少见到有人影在附近走动。当然,曾几何时,这里也曾聚集着位数可观的年轻人——或者说是“少年”更为准确,他们大多是一些中学生,其中也有小学生;而这群血热沸腾的少年,身体的某一部分都佩戴者标志一般的黄巾。
而在那个时候,端坐于众人之上的那名少年,此刻就站在同样的地方——当然不是独自一人。
专为“将军”准备的沙发已经蒙尘,说明独色帮很久都没在这里聚集过。但对正臣来说,这里的空气永远有着特殊的意义。
——哪怕身体在拼命排斥着什么。
“带我到这里来做什么?”
少年盯着背朝自己的黑发青年,后者正在愉快地观察着四下的环境,神情好像一个兴奋的孩子。
“……临也先生。”
“真是个好问题,正臣君。”
黑发青年回首一笑——那正是会让少年感到齿冷的,灿烂笑容。正臣不由自主地捏紧了衣兜中的手机。
好像压根儿没发现他那微妙的小动作似的,临也显得精神饱满,兴致勃勃,和所说的话语本身完全不合拍:
“但这种疏远的口气让我感到十分伤心呢,我可是特地去看望受伤的正臣君的。”
“万一被别人看到怎么办……你不是惹到了黑道,还差点被杀掉吗?而且……”
“哦呀,正臣君在担心我吗?”这么说着就走到少年面前的临也,让后者不由得颤动了一下——也许是因为厌恶,“既然我去了,自然就有不被认出的把握。至于我和粟楠会的小小的误会嘛……”
青年冷冷地一笑:
“总会有办法搞定的。不过在那之前,有更加令我烦躁不安的对象,必须先解决掉不可。说起来……正臣君这些天都和小静在一起吧?”
少年没有回答。
“我知道你们在一起!因为是我吩咐正臣君去见小静的,真是好孩子,又一次按照我的期待去做了呢,作为奖励,我才会亲自去找你的呀。”
说着便去抚摸少年脸颊的手指,被突然地推开:
“临也先生,这一次不会如你所愿的。”
“为什么这么说呢?”并不生气,青年微笑着反问。
“我可以保护自己,也可以保护重要的东西。”正臣一字一句地说,“至于那个想要袭击琉璃小姐的跟踪狂,我会借用黄巾贼的力量抓住他。所以,我不会成为静雄さん的累赘——临也先生,你的游戏到此为止吧。”
“啧啧,”青年遗憾地晃动手指,“真是可爱的台词。说真的,正臣君,我就是忍不住喜欢你这一点。只不过呢,语气要再强硬一些效果才会更好。而且,比任何人都更了解正臣君的我,非常清楚你真正的想法是什么:你怀疑自己被利用了——就像我利用你那样,曾经被你连累遭遇了枪击的小静,说什么既往不咎,也只是想要你做弟弟女朋友的替身,借此解决那个爱惹麻烦的狂热者。”
“我才没有……!”
“急着反驳也是可爱的破绽哦。老实说,我并不喜欢徒桥先生那种专一的爱……love应该是更宽泛、更伟大,没有差别的!爱着全体人类的我,对那种执着于一两个对象的迷恋是无法理解的。可他的确是很方便的棋子——任何有执着的人都很好利用……这一点,正臣君也非常清楚吧?”
毫无征兆地,正在滔滔不绝地说着的青年,突然鬼魅一般抓住少年的手腕。
——正是握着手机的那一只手。
“这可不行哦,正臣君。”
充满嘲讽地,他微微一笑,同时出其不意地一推,因震惊而没能防备的少年就这样向后跌倒在沙发上面。
手机顺顺当当地落入青年手中。
在少年挣扎着起身之前——对于伤者来说,这并不那么容易——青年轻而易举地按住他的手臂,抬起的膝盖则插入意欲抬起的两腿之间。
望着手机的屏幕,临也笑眯眯地按下了删除键。
“乖乖跟我过来,就是想把我的话录下来,在作为证据发给朋友啊?你真的很聪明呢,正臣君。你非常明白自己在这场游戏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试着想想看,现在的池袋是什么状况……你的朋友帝人君知道你的遭遇,还听说这件事和小静不无关系,DOLLARS的成员们恐怕都在为此而行动。偏偏就在这时,黄巾贼的余部又被绊住,没办法前来保护重要的‘将军’。而为寻找正臣而赶到公园的小静,看到这样一幅场面又将会是怎样的表情……光是想象就会觉得有趣~ 的确,杀掉小静并不容易,但那是因为从前的他心无牵挂,如今会有所不同了吗……我亲爱的正臣君是否有那样的价值呢?等待结果的我真是兴奋不已啊——”
咔——
缓缓地松开手指,手机从青年的掌中应声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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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等少年来得及做点什么——或者能做点什么,橙黄色的手机便被一脚踏成粉碎。
“临也……!”
“试图扰乱游戏的坏孩子,就要受到惩罚。”
腾出的右手伸向少年的腰间,不紧不慢地滑进罩衫里面。
“……!?”
冷冰的触感,让少年不由得弓起了脊背;就在那时,青年的手指若无其事地按住了腹部的绷带。
“如果正臣君死掉,沙树一定会伤心的吧?”
缓缓移动的指腹有心无意地下压着伤口的位置;因此而唤起了恐怖记忆的少年顿时身体一颤。
“又或者……”
一手分开僵硬的膝盖,青年抚摸着藏在牛仔裤下面的大腿根部的伤口,俯身舔上微微颤动的少年的腹部。
濡湿的绷带正在渗出在黑暗中看来格外艳丽的色彩。
“小静也会因此失去冷静吗?”
“……不会的。”
紧咬的牙齿之间发出不甚清晰、但分外坚决的声音:
“没有人会为我伤心的。”
少年无声地握紧了拳头。
“因为我才不会那么容易就死掉。”
意料之外的攻击并没有多大的威力——倒更像是徒劳的垂死挣扎。为此吃了一惊的青年,为闪避而后退一步。似乎依然不能置信的他,歪着头望着不惜扯动伤口的少年,好像正在观察什么稀有物种一样:
“我以为你会问‘临也先生会为我伤心吗’,这种撒娇的问题呢,因为你一直都那么喜欢撒娇啊,正臣君。所以只要是对自己温柔的对象,无论是谁都可以委身……无论是我,沙树,还是小静。发现自己不是任何人的‘重要的存在’,就只能沉迷于英雄主义的自我牺牲了吗?这可不像是聪明的孩子会有的行为。”
“复杂的事情,我才不想管。”
捂住伤口的少年,踉跄着站起身:
“……已经不想再管了……被喜欢也好,讨厌也好;被利用也好,被抛弃也好。观察分析人类的行为那是临也先生的爱好。而我,纪田正臣,只想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到死为止。”
“老实说,我不想要这样的结果……”
青年露出悲伤而遗憾的表情;若不是勾起的嘴角破坏了伤感的氛围的话,那一定是完美无瑕的表演:
“如果可能,我也不想失去正臣君啊。因为……你一直都是最棒的弃子呀。”
心脏果然疼痛起来——虽然并没有预料中那么强烈。也许同样的话说过太多遍就无法刺痛心扉,又或者……已经是怎样都无所谓。
那时候,不知为何产生了一种“这大概是最后一次”,这样释然的预感。
诚然,这个男人所说的没有错。只想着被温柔地对待,才会轻易落入甜言蜜语的陷阱。
但是——
即使如此,喜欢这种心情……并不是因为是否会得到好处而产生的啊。
少年冷冷地宣布:
“就算临也先生阻拦,我也会离开这里。”
“啊,我可没有在这里和正臣君对峙的意思。”青年连忙摇摆手掌,“因为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亲眼看着小静去死怎么行呢?每一次都要妨碍我,所以他必须痛痛快快去死。只是,在那之前,正臣君必须留在这里才行。如果你扰乱了棋局,我可会觉得很困扰的。所以说……下面就全交给你啦。”
话音未落,黑暗中悄然走出一个人影。
“按照约定,这里就交给你啦。接下来,请尽情享用……这是你期待了很久的吧?”
正臣不禁吃了一惊;一项敏锐的他,竟然一直都没察觉到这里还有其他人存在。而这个一身黑衣的男人的脸……
那是极为恐怖的的一张脸。
隐藏在压低的衫帽下面,五官扭曲、疤痕遍布的脸宛如地狱的假面,随着双唇的开合不时向上抽动的嘴角散发出慑人的恶意。若是出现在人群之中,必定会引起不小的恐慌吧。
顾不上去看转身离去的临也,陷入震惊正臣不得不在记忆中快速检索;他总觉得面前的恶鬼似曾相识……不是这张脸,而是那个恶意满满的冷笑。
记忆中某个最黑暗的地方突然被触动之时,满脸伤疤的男人猛冲过来,不由分说,扬起手中的扳手砸上少年的太阳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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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不及防护的正臣应声倒了下去。
“抵抗啊,”
低声说着梦呓般的台词,满脸伤疤的男人缓步靠近;仿佛故意折磨无路可逃的猎物一样,走到少年跟前的他抬脚踩上对方腹部——正是刚刚缝合不久的地方。
“抵抗呀,快点抵抗,这样的话……就可以在这里掏出你的内脏啦。”
说着,他慢慢加重了下压的力道;为了忍住疼痛不发出示弱的声音,正臣咬住嘴唇。
毫无疑问的……杀气。
这家伙到底是谁?
总觉得……
“切,真无趣。还指望能看到有趣的表情呢……看起来你又得让我失望了啊,黄巾贼的‘将军’。”
说着,他一把拎起少年的衣领:
“就和两年前的‘那个时候’一样呢……孬种。”
“泉井兰……!!”
瞬间燃起在少年眼中的火焰,没能引起男人的及时警觉。结结实实的一脚踢上要害之后,后者不得不放开少年的衣领,趔趄着后退了一步。
“……死小鬼!”
就在他暴跳如雷的时候,拖着血迹的少年已经一言不发地俯下身,捡起地板上的铁条。
他在空气中甩了一下以试重量和手感。
“这种地方,还真是方便呐……就算有人死掉,大概也不会被发现的吧?”
狰狞的伤疤脸上现出恐怖的冷笑:
“说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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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黑色机车疾驰于深夜。
和暴走改装的、充满攻击性的机车不同,通体漆黑的机车没有头灯,不但引擎和转轴,甚至连钢圈都是清一色的乌黑,原本应该挂着车牌的地方只锁着一块黑色的铁板,整个看来简直就像是——黑影,除此之外没有更加贴切的形容。机车行驶过程中几乎无声无息,也许有些轻微的摩擦,但绝对没有最应该听到的引擎响;偶尔,反而到会传出一种噩梦一般的马的嘶鸣。
骑机车的人同样是一身黑色;风格奇特的安全帽,不透光的面罩玻璃,还有那身标志一般的、没有多余修饰的骑士装。
今夜,照例在池袋街道飞驰的都市传说,“无头骑士”——塞露提·史特路尔森……
并非独自一人。
“……杀す杀す杀す杀す杀す杀す杀す杀す杀す杀す杀す杀す——!!”
带着同款黑色机车帽、一身笔挺的酒保服,快要咬碎的牙齿之间不断发出可怕诅咒的金发青年,此刻就坐在她的背后——明显处于焦躁的状态。
……这样子,像是去接人的吗?
塞露提无声地叹了一口——或者说是做出叹气的态势。没有头的美丽女性——“Dullahan”,爱尔兰传说中的死亡妖精——只能凭着电子手册和头部以下的肢体语言表达心情。而且她现在正在骑车,自然也不能和身后的静雄持续交流。
正因为如此,她才无法驱散心头浓浓的忧虑:
看到他那副模样,还能心平气和不会逃走的人……嘛,池袋倒也不是一个没有,但绝对不是来良中学的某个高中学生。
纪田君为什么要走?难道是怕面对暴怒的静雄?先不说为什么他觉得静雄会生气……这个人看起来很可怕,但也有着格外温柔的一面啊……等等,如今要怎么才能让纪田君相信这个额头青筋暴跳、满口恐怖台词的家伙其实一点也不危险?是池袋的住民都不会信吧。该死……!要不是新罗拦着,当时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那个重伤的孩子擅自走掉……再等等。
于事无补的后悔和担心还是先放一边吧,当前最最重要的还是……
这家伙不等把话说清就捏烂电话,事到如今要如何在偌大的池袋找人啊?唯一能确定的,也只有将他送到了池袋公园这一点……可谁能保证纪田君接了电话之后还乖乖等着?
塞露提用力摇头——做出摇头的动作。
先不说纪田君原本就不是那么顺服的孩子……
“杀す杀す杀す杀す杀す杀す杀す杀す杀す杀す……马上就杀了!立刻杀了!全部都杀掉!!”
……是我的话,也会逃啊。
“おい、塞露提!就不能再快点吗?!”
忍无可忍的青年咬断口中的烟蒂;香烟的残火在夜空中瞬间飞散。
“再快就超速了!交警……交警可是很恐怖的!!”打了个冷战的黑衣女人用最快的速度在PDA上打出一行字。
“管他什么交警!!敢来碍事全部都杀了!!总之给我加快速度!!不快点的话……可恶!绝对要全部都杀掉!!”
……不行啊!果然答应带这家伙去找纪田君是下策中的下策!
但是……若不看着他,结果只会更糟吧。
豁出去了。
如果有什么万一,可以依赖人也一定会出现的……一定会出现……的吧。
就在塞露提困扰于深度矛盾之时,池袋公园已经近在咫尺。婆娑的树影之中晃动着路灯和霓虹的光晕……还有预想之上的,人影。
不祥的感觉霎时涌上塞露提的心头;那也可以称之为女性敏锐的直觉。不等她完全刹住,早就急不可耐的静雄擅自跃下了后座。
慢着……!!
来不及在PDA上打字……当然,就算有机会那么做,对方大概也是不会理会的吧。
无可奈何地丢下机车,塞露提连忙追上去。手机在口袋中响了很久,可一路上她都顾不上去看。其实那个时候,她还不确定会发生什么;若只是漫无目的地寻找一个茶色头发的少年,似乎还不会让她心惊肉跳到这种地步。
“……!”
一瞥见(这只是一种方便的说法)突然停住脚步的金发青年的背影,塞露提顿时胸口一紧。
完全意料之外——或者有些意料之中——惊人的一幕就呈现在两人眼前。
出现在那里自然不是乖乖等待他们到来的少年,而是颇有些恐怖的场景。独色帮之间的争斗,静雄也好塞露提也好,倒也不是没见识过。不过如此庞大的一群人公然在街头杠上,到还真是破天荒。
殴斗的双方很容易区分,因为一边的少年——其中有些看起来相当面嫩,也许还是小学生——清一色带着黄色的标记,绑在身体的某处。而另外一边……则更为恐怖,所有的成员无一不带着遮挡面部的登山帽,上面还有类似鲨鱼牙齿一般的花纹。双方少年手中都拿着凶器,铁管,小刀,球棒……不一而足。蛮狠凶残的展开让路人纷纷却步,快速逃离血肉横飞的中心。
平日安宁平和的公园大道此刻就是这么一副令人生畏的光景。
到底是怎么回事?
塞露提的肩膀不禁抖动了一下——不是因为那惨烈的景象。
更要命的是……
静雄向前走了一步;在那之前,他抽出嘴中剩下的半截烟蒂,丢进甬路一旁的垃圾桶。
喂……静雄,先等等!现在可不是制止青少年暴力事件的时机!比起这个……偏偏在这个时点黄巾贼和Blue Square发生团伙斗殴,这才是最不寻常的地方吧?!
莫非这件事也和纪田君有什么联系……?!
静雄到底打算采取什么行动,塞露提根本吃不准。只是讨厌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有什么可怕的、不可挽回的事要发生了……她无可抗拒地这么想。
而事实上,静雄还没有走出第二步,身后就传来一声呼唤:
“静雄先生。”
那是少年特有的,有些青涩的清亮嗓音;但说话的人可不是他们要找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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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和您谈谈吗?”
少年礼貌地发问。
青年缓缓地转身。
为什么少年不轻不重、有礼有节、不卑不亢的一句话能让这个随时都会暴走的人间凶器瞬间冷静下来?
这不是第一次见识,但塞露提还是不禁为之惊讶——为龙之峰帝人超越年龄的沉稳,以及勇气。
“是关于我的朋友纪田正臣的事。”
——切中要害!
虽然,那也是一触即发的危险要素。
“啊?”
青年的声音显得十分缺乏耐心:
“那小鬼现在在哪里?”
“这正是我想问静雄先生的。”
帝人接得很快,虽然依旧不失礼貌,但塞露提总觉得那其中也包含着同样不稳的东西。
“……要是不知道的话就不要浪费时间,我还有事要做。”
“等等……我还没有说完!”
“我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而且我早就不是DOLLARS的一员。”
“那种事现在根本无所谓!DOLLARS本来就是自由的无色组织……我说过了,我想跟静雄先生说的,只关于正臣的事。我听说他回到了池袋,而且和静雄先生在一起……”
转身就走的青年停住了脚步。
“但是,他现在受伤了。这件事似乎和静雄先生并不是完全没有关系。正臣的个性我很了解,他大概是对连累你被枪击的事一直怀有歉意,但那根本是Blue Square的残党在捣鬼……也就是说,从头到尾都不是正臣所能左右的——问题是,他自己不肯这么想。”
少年捏紧手中的手机:
“我想,就算正臣欠了静雄先生一份人情,现在也算是还清了吧……袭击正臣的人,本来的目标应该是静雄先生,是这样的吗?”
“小鬼,”
被墨镜遮住了眼神的青年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
“如果你想说的就是这些,那么恕不奉陪。”
“真是遗憾……”帝人垂下眼睛——诚然,那并不是退缩的意味,“我以为把话说开就能解决的……抱歉了,静雄先生……”
忽然,他再一次抬起头:
“在找到正臣的下落之前,我不能让您离开。”
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台词,金发青年皱了皱眉:
“……小鬼,你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吗?”
“正臣是我的朋友,我会保护他的安全——就是这样简单明了的意思。”
“阻拦我?凭你?”
静雄的嘴角扯动一下;但那不是嘲讽的意味,只是再单纯不过的……无法理解。
只能默默旁听的塞露提终于慌了手脚。她倒也不是担心静雄对未成年人使用暴力……说真的,比起面前这个瘦弱矮小却眼睛发亮的少年,她觉得静雄更想揍一顿的,大概还是那个丢下暧昧不明的决绝台词就跑得不见踪影的纪田正臣。
不对……那孩子已经是重伤,别说被这家伙,就是被普通人打一顿也会没命的吧。而且客观地说,那孩子也没做什么需要挨揍的事,倒不如说正好相反……
等等!!都什么时候了,我还在想这些有的没有的干嘛!
塞露提连忙掏出PDA;可不等她打出完整的一行字,那边的少年已经不动声色地拿起手机:
“我当然无法阻拦静雄先生——一个人的话。”
毫不犹豫地,他按下短信的发送键:
“但是,如果大家一起的话,情况就会有所不同。”
……发生了什么事?
一时间,仿佛被铃声的海洋淹没其中的两人不禁愣住。原本为躲避独色帮而远离的人们,在不知不觉间重新聚拢而来。一个人,两个人……越来越多的人;宽敞的公园顿时变得狭窄起来,就连打得不亦乐乎的少年们也不禁为之停下了动作,甚至还有一些人直接拿出手机。
仿佛忽然感到了什么,塞露提连忙拿出自己的手机——短信的灯光正在闪烁着。本能地打开翻盖,她快速浏览着之前一直顾不上去看的未读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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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是新罗不放心发来的问询。但那些无一例外,全部都是来自DOLLARS的创始人以及leader的短信:
“今晚,池袋公园会有大事发生。如无意外,请务必全员聚集。”
“不需要做任何事,只要静静站在这里。”
而最后一条,也是最新收到的一条——
“绝对不能让DOLLARS的敌人离开。”
“DOLLARS的敌人”……?!
塞露提不禁全身颤抖。
这到底在说什么啊……这样一来,岂不就意味着……
“我一个人当然无法阻拦静雄先生,”
少年轻声说:
“但‘大家’一起来做的话,效果就会完全不同吧?我知道静雄先生很强,比任何人都强。单挑的话,能赢您的人几乎没有……但,如果是面对手无寸铁的普通市民,您也不介意使用武力吗?”
“小鬼……!”
转瞬间就被团团围在人群之中的青年咬住牙齿。
“是你公开宣布脱离DOLLARS的。”帝人以一种干巴巴的声调提醒,“静雄先生可是池袋的名人。”
“……做这种事你一定会后悔。”
“也许会,也许不会。不过那都是在找到正臣之后的事。对现在的我来说,没有什么比眼睁睁看着朋友受难却一无所能更令我悔恨。”
该怎么办才好?
就在塞露提完全陷入茫然的时候,青年点燃了咬在嘴上的香烟。
深深地吸入一口之后,他丢掉香烟,朝围拢的人群走去——说“走”也不十分准确,就算是平和岛静雄,想要分开一层又一层的人墙并不容易;何况其中有看似柔弱的女性和幼小的孩子,甚至也有一些年迈的老人——让人惊讶DOLLARS何以能聚集如此多的成员,还是只凭一个貌不惊人的高中生之力。
值得敬佩啊。
置身于“人”的潮水之中的青年不由得暗自感叹。
还真不能小看了呢……现在的小鬼。
青年艰难前行。
奋力脱离手臂和肩膀的阻挡之时,耳畔传来很多声音。心跳,呼吸……这些微不足道的声音聚集在一起,也会产生如此惊天动地的效果,是静雄从前不能想象的。
这就是“人”的力量吗?
心底的焦灼让形形色色的脸孔变得扭曲起来;以至于,青年不敢确定自己是否真的看到了那张脸——诚然是会让人过目不忘的一张脸。
一侧眼睛包裹在绷带之下的男人,好像不该存于此世的怪物。倒不是说长相有多么恐怖,或者身材特别高大威猛——相反的,只是十分普通的类型。
只是那个灼热的眼神,以及嘴角勾起的冷笑让人浑身不舒服。
——简直就像是恶意的统合体一样。
腰部突然一沉。
有什么锐利的东西,借着人群的掩护直刺过来,深深地没入体内。
“就算是你……被刺中要害也会没命吧?要是你死了,琉璃ちゃん就会露出更可爱的表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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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少年被“过去”所束缚。
被过去束缚的少年无可逃避地回想起那一天;不止一次地,他质问自己。
为什么那时候身体无法移动?
所欠缺的到底是什么?信心?勇气?执着?诚意?坚强?亦或者,是爱?
没能找到答案的少年离开同伴,独自徘徊于喧嚣的寂寞都市。只能站在远处凝望恋人病房的他,原本一尘不染的灵魂中,孽生的黑暗日益沉重。
简单地怨恨别人,那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而被“愧疚”所折磨的少年,却只能憎恨自己。
如果能将所有的亏欠一次还清……
如果,能义无反顾地为他人而牺牲的话,就能从只有痛苦的地狱中解脱的吧?
“……就这样,心意已决的少年做出了选择,意料之中的选择——相当愚蠢的选择。”
青年对着夜空张开手臂,清冷的气流掀动起黑色的短发:
“又一次按照我的希望演出了呢,正臣君,这正是你可爱的地方……这正是人类可爱的地方!可正因为如此,每次都没有意外之举的你才只能是弃子。话虽如此,也是不可替代的王将啊。多亏了你,游戏才能按照我的意愿进行下去。啊啊,在这个夜晚,池袋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新的王将会产生吗?如此热切地期待着变革和进化的我……这就是爱啊!人类最有爱了!Love!没有人能比我更爱人类——”
忽然,他面色一沉;刚才还在闪闪发亮的眼眸浮现出危险的颜色:
“さぁ,这一次,就让我看看你们能做到什么地步吧……棋子们。我会好好地,一直看到最后哦。”
脑袋嗡嗡作响,伤口在抽动;疼痛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厉害。从前额滑下的液体流进了右眼,让视线变得模糊而摇晃。但这也没有关系。
少年抬起头,对着深不可测的夜空吸入一口气。沁凉的空气进入肺部的感觉是如此地……刺痛而惬意。
那便是活着的证据。
耳畔响起了不甚清晰的风声,其中也许还夹杂着其他响动……也许是逼近的脚步,也许是男人的吼声,正臣无法确定;脑内的噪声让他无从分辨。
紧接着,一阵剧痛从腹部传来。本能地,他弓着身体后退两步;有什么东西滴落在地,忽远忽近的视界中荡开了恐怖的红色。
紧接着又是一下。
到底是扳手……还是脚?
这么想着的时候,创口再一次承受了巨大的冲力;坚持着不要倒下去几乎耗费了全部体力。本能地抬手去擦嘴角,原本雪白的袖口随之染上了刺目的艳色;正臣恍然意识到那一片猩红就来自于自己的身体。
“伤口裂开?”
“内脏破裂?”
“会死在这里吗?”
“被这个人渣杀掉?”
以上,这些理所当然的想法都没有进入少年的头脑。
那时候,正臣的脑海中只有一件事:
“他就是伤害沙树的罪魁祸首。”
时间,地点,情势,亦或是身体的情况,将来会变成怎样……这些根本就不重要。
“这家伙是仇人。”
劈胸一脚让摇摇晃晃的少年彻底失去重心;他向后倒下去。不等正臣移动分毫,男人一脚踏上他握铁条的那只手,用力碾压。
“喂喂,至少惨叫两声吧,跟个尸体似的,这样一点意思也没有啊。说起来,当年那个女人被敲断骨头的时候,可是发出了相当动听的声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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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猛地一挣;早就预料到这个反应的男人先一步俯身卡住他的脖子,同时提起膝盖压住了腹部。
“呐,小鬼,”
占有优势的泉井舔去少年咳出的血珠:
“是先砸烂你的肚子,还是像对付那个女人一样,先砸断你的腿呢?”
呼吸困难的少年只能发出含糊的喘息声。
男人残忍地冷笑:
“果然……还是先毁掉手脚比较有趣吧?”
“哟,静雄。”
高大强壮的黑人男子对这边扬手一笑;他的日语带着异域的口音,强调听起来有些怪异,不过口气却是无比的真诚。
“这里交给我搞定就OK。”
“说什么蠢话!这家伙是我——”
“静雄,”平静而坚决地,赛门打断了青年的怒吼,“现在你最该做的事,并不是跟这个人纠缠吧?那个孩子可是特地发信息来,说是要让我保护你哦。”
“开什么玩笑!”
情急之下,未能立刻理解到话外之音的静雄,刚想说点什么,四周忽然传来了呓语一般的低喃。
不知何时,眼睛全部变成红色的DOLLARS不约而同地凝望着这边:
“如果平和岛先生受伤……妈妈的朋友会伤心。”
什……么?
“所以,这里请交给我们吧。”
红眼人们自动分开的通道中,走出了眼眸鲜红的少女;她面色苍白,但并不是胆怯。垂下眼睛的杏里轻轻地说:
“一声不吭就从我们身边离开的正臣君,并不是那么喜欢依靠别人的。而这一次,他竟然给我发出了‘请保护静雄さん’的信息……说明他处于无法自由行动的困难境地。问遍了‘孩子们’,我也不知道他的下落……现在能帮助他的,恐怕也只有您了……虽然这是个不情之请,但请您救救他,好吗?”
话虽如此……
就算一直想要立刻赶到他的身边去……到底想做什么也不清楚,说不定只想把那个自说自话出现、又自说自话消失无踪的小鬼暴打一顿……
不对,并不是那样。
好像突然感应了什么,正将手指深深插入发根的青年无意识地拿出了手机。
最新的未读短信有一连串;其中大部分是DOLLARS的群发信息——尽管早就宣布退出,但搞定一些细节似乎还需要花点时间,而之前静雄也没怎么在意过:
“今晚,池袋公园会有大事发生。如无意外,请务必全员聚集。” “不需要做任何事,只要静静站在这里。”
“绝对不能让DOLLARS的敌人离开。”
“敌人是只有一只眼睛的男人。”
“敌人想杀掉静雄さん。”
“无论如何,请大家保护那个人。”
最后则是一条私人号码发来的短信:
“最差的时间、最差的地点,だけど,大概不会第二次出现在您的面前,就让我在最差的时点说出来吧:对不起。以及,さよらな,静雄さ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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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帝人前辈。”
黑发少年无声无息地靠近,直到开口说话,帝人才察觉到他的存在。他倒不觉得意外;凝望着远处霓虹灯火的他,只是陷于沉思罢了。
“为什么要让和平岛静雄离开?这是最好的机会吧……想要清除不安定因素的话。”
“黑沼。”
帝人转过头,似笑非笑地望着后辈;眼神和平日的清澄少年有些不同,倒也不失温文柔和:
“是你做的吧,在没有获得我的许可的情况下,擅自发出了什么‘绝对不能让DOLLARS的敌人离开’这样的命令信息?”
“只是在帮助前辈呀。我才是最理解前辈的人嘛……”
青叶令人愉快地笑着;就在那时,帝人轻轻拍上他的肩膀。后者不知为何,好像曾经被刺伤的地方还在疼痛一样,手掌突然抖动起来。
“DOLLARS的头脑是我。能够对大家下达命令的,也只有我一个人。肃清也好,解决敌人也好,都是我才能决定的事。”
“纪……”察觉到自己的失神,少年快速平复了情绪,“纪田前辈似乎做出了更加不可以原谅的事呢。后面那些搅乱局势的信息都是他的杰作吧?一眼就能看出来了……称呼平和岛静雄为静雄さん的人,在池袋可没有那么多,一个一个排除也不困难。”
“不是你想的那样……”
帝人幽幽地说着;撤回手指的同时,出其不意地用力一推——
“别会错意,你和正臣可是完全不同的。”
没有防备的少年向后倒去;重新找回重心之前,奇异的马嘶声音急速靠近,通体漆黑的机车转瞬间从背后飞驰而过——准确地说,若不是骑手技术高超、反应敏捷的话,恐怕就要直接撞上突然退上甬路的少年;或者,至少也会把身后的青年甩下来。
塞露提咬了咬牙,确定全员平安无事之后用力下压油门,沿着人群之中由“罪歌”之子开出的一条通路飞速而去。
“ねぇ,黑沼。”
帝人微笑着,向惊魂未定的后辈伸出手:
“DOLLARS就是为了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而存在的。一直努力下去的话,终有一天,正臣和杏里也会在这个世界获得幸福。若是能实现这个梦想,就算有所牺牲也是值得的……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对吧?”
这群该死的混蛋……一钱不值的渣滓!
被团团围在中间的男人,吸毒者一般神志恍惚的表情逐渐扭曲起来。
竟然阻碍在我和琉璃ちゃん中间……可恶的妨碍者们……但正因为如此,目的达成的瞬间才会获得更多的快感。
啊,就把这个碍事的婊子解决掉……对,就用她来练手好了,就像对付之前的那个小鬼一样,剥开皮肤,切开皮肉,掏出内脏……
将祭品献给他的女神;会看到怎样美丽的表情呢?
他充满期待。
“赛门先生,这里请交给我好吗?”
杏里抬高手腕;冷光闪烁的长刀缓缓地,从她的掌心延出。
“我跟这个人……稍微有点私事需要解决。”
那时候,“罪歌”的孩子们还在不断地聚拢而来——不是为保护母亲;少女本也不需要这样的保护——而是为组成密不透风的人墙。
在这里发生的事,将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高大的黑人似乎理解了少女的心意。他点了点头,松开手向人墙外面退去。
“结束之后,”他向身后摆了摆手,“就到店里来吧。给你们打五折哟。”
“竟然不是免费吗?”
少女嫣然一笑。与此同时,终于逃脱钳制的男人立刻抽出匕首。
“正臣君……平时不会这样行事,这不是他的风格。”
仿佛压根没有察觉到危险似的,杏里对着星空深深吸气。
手掌之间的刀刃越伸越长。
“时间点也太巧合了……据此我得到这样的结论:袭击他的人就是您。否则的话,不在现场的他又怎么会知道您的特征?再者,刚才的行为,也证实了您的确会随意伤害他人。明明做出无法原谅的事,却没有一丝悔悟的意思,那么——”
然后,又是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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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天旋地转的男人发出了难听的惨叫;接着,结结实实地挨了第三拳。
第四拳。
第五拳……
飞溅的血花很快染红了少年的衣襟;本来就是一团糟的脸孔更是漾开一片猩红。
但他并没有停止。
第八拳。
第九拳。
第十拳……
渐渐地,男人不再嚎叫。
少年的气息也越来越弱。
但拳头并没有停下来;缓慢但有力的拳头,仿佛永远也不会停止。
“杀……”
翕动的嘴唇下面,微弱的声音,冰冷而决绝。
“一定要…………”
“止めよ。”
忽然,一双手臂从身后环住了他,也成功地阻止了本能的动作。
少年的身体一动不动。
粘稠的液体不断从下颌滚落;看起来,就像是积蓄许久的眼泪一样。
“停止吧……正臣。”
耳畔的声音是如此低沉、温柔……熟悉得让人想哭。
也许在很久之后,少年会忍不住吐槽这个暴力男何以有立场阻止别人的暴力行为;又或者,他还是更想问为什么这个人知道自己在这里……他明明,不打算被任何人找到。
……不是的。
说着“没有关系”,一直一直,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不被任何人所知,不想被任何人知道……认定自己没资格被原谅,更没资格被爱,还要强作笑颜,这有多么痛苦,他几乎不敢去想。
心底的某个部分,一碰就痛。
【只要是温柔的对象,无论是谁,正臣君都可以委身的吧?】
说的不错。
正因为被言中,才会格外地痛彻心扉。
然而,虚伪的爱是多么令人生不如死……他知道啊,清清楚楚地。
就算说这是撒娇也没有关系,他不过是想听到那句话而已……不是施舍的关爱,不是冷淡的讥讽,而是温暖到让人想哭的——
“不用担心,我就在这里。”
混合着血水的眼泪,从少年的脸颊悄然滑落。
“这是……什么展开?”
新罗气喘嘘嘘地跑来。
发呆许久的塞露提,直到那时才回过神。
“接到短信说这里有伤者,”青年擦去额角的汗水,“到底是怎么回事?”
塞露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自相矛盾的反应让新罗皱了皱眉。然而那就是她所表达的意思——就算是用语言,也无法描述的心情。
简单来说……天知道静雄哪里来的直觉,只凭那孩子一条意味不明的信息就确定他的所在,未免也……但是,没办法深问。风驰电掣地赶到废弃工厂,两人看到一身是血的正臣,骑在早就失去意识的男人身上不断拳打。不等她明白过来,静雄已经冲上去……
然后,她“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从身后紧抱着意识恍惚的少年的青年,很久之后都没有移动分毫——就和新罗赶到的时候一模一样。
“まぁ……”
见多识广的医生很快进入状态:
“都失去意识了,静雄应该是睡眠不足……”
“遇到了临也。”
迟疑许久,塞露提在PDA上打出一行字。
“这样啊。”新罗一点也不吃惊,“说起来,就是他给我发短信的。只不过,临也想要救的到底是哪一个呢?静雄基本没有大碍,也很难想象临也会特地找我来帮他;至于下面这个面孔稀烂的家伙……まぁ,好像怎样都好。啊,说起来,静雄竟然没有暴走?”
塞露提露出复杂的表情——新罗想象得到那样的一种表情——如果她有表情的话:
“我也觉得很奇怪……临也说了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我正在担心,静雄竟然一言不发往这边赶了。”
“他说了什么?”
“他说……”
正在敲击电子手册的键盘,发动机的轰鸣让塞露提不由得分了神。紧接着,一辆毫不起眼的汽车横冲直撞地冲进工厂。
“哪里哪里?”
一个全身名牌的女人从里面跳了下来。
“要毁灭地球的外星人在哪里?”
“不说是袭击美少女的都市怪人嘛。”紧跟其后的男人看起来文文弱弱,皮肤白皙看起来像是混血儿,打扮得十分体面,却背了个登山包。
“绘理华,游马崎,你们差不多一点。”坐在副驾的青年——门田京平叹了口气,“我们可不是来玩的……”
“哇啊,看这张脸!这家伙果然是怪人!”
完全无视门田的规劝,两人兴致勃勃地围上去。
“不对,”游马崎揉搓着下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哪里呢?”
绘理华眨了眨眼睛:“管他呢,反正一拷问就知道啦。正好今天进了新货……你说这家伙会选择哪本呢?会是哪本呢?”
再度叹出一口气,门田无奈地转换了谈话对象:“我们接到短信才特地赶来的,不管怎样,先把那两个伤者弄上车来吧。”
“好呀~”
新罗笑着回答;不知为何,那个笑容让塞露提产生了“这家伙心情很好”的错觉。
“不过在那之前,纪田君的伤口还得先处理一下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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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让少年从昏迷中苏醒。
在睁开眼睛之前,正臣就隐约察觉到身处何处——身下的东西很柔软,四下散发出淡淡的,阳光的味道以及消毒水味。
【我还活着。】
【又让泉井那混蛋跑掉了吗?】
【为什么我还活着?】
【那时候……的确是……】
恍惚之中,脑海中闪过一串破碎的影像;其中有什么强烈地刺激了他,以至于让半睡半醒的他从深深的沉睡中彻底惊醒。
他猛然坐了起来——他意图那么做。
结果不可避免地失败了。原因一,麻醉的效果还未完全消除,四肢还是柔软无力。原因二,他的伤,以及一连串“任性行为”的结果就是,短期内身体都无法自由使用。
而原因三……
有什么东西锁住了手腕。
那不是锁链、手铐,或者绳子……通体乌黑的东西压根就不是少年见过的材料制成的,既不冰冷也不坚硬,但很可惜,似乎也不会轻易被扯断。没有接缝的物体一段环住少年的手腕,而另一边……
“你醒了。”
连接在另一个人的手腕上。
坐在床边的青年双眼通红——就算隔着墨镜,正臣也能看得到——这一定是熬夜的结果。他的身上烟味很淡,看起来很久都没有抽过……是啊,这里可是医院的病房。
他……一直都呆在这里,等着自己醒来?
不愿意如此联想的少年,却只能作如是想。
“没想到静雄さん有这样的嗜好呢。”
他知道,这不是说笑话的时候。
想说的明明不是这个……
“不然的话你一定会逃吧。”青年的口吻颇有些恼火,“所以才特地拜托塞露提的。”
这么做一定会被嘲笑吧?
糟糕,有什么东西要涌上来了……危险的,不可以显露出来的什么东西。
“就算想逃,”少年故意叹息,“我现在也走不掉啦。抱歉,静雄さん,我没办法照顾独尊丸了。所以……”
“独尊丸很认生。”
这么说,听上去简直就像是……
不可以想太多了。
“可爱的女孩子会更适合啦,比起我这种人。让汤姆先生他们帮忙,一定可以找到更好的……”
“该死!”
青年急躁再一次打断;他抓乱了前额的金发,好像在为什么问题而困扰着一样。
“我就说了……这种迂回的说法真是麻烦!”
忧心冲冲地望着被捏弯的床栏,那时正臣还在担心被医生看到会有怎样的误会。
“从一开始,我就觉得直接说出来就好了!来回绕弯子真是麻烦!总之——”
不知不觉站起身的静雄一把按住少年的脑袋:
“是我希望你留下。”
等等……
“静雄さん,”被迫垂下头的少年轻轻地说,“是我害你被枪击的啊。
“だから?”
“特地去道歉……也不是没有目的的。”
“だからどうした?”
怀着必死的决心,正臣咬了咬牙:
“是临也さん吩咐我去见你的!全部……从一开始就是设计好的!我会被袭击也不是偶然!我只不过是一个……让静雄先生掉进陷阱的棋子而已……只是……”
“だからどうしたっと言ったんだろうか!”
气急败坏的青年揉乱了少年的脑袋:
“我是在问你愿不愿意留下来!这件事和任何人无关!和独尊丸也没有关系!我是在问你的意愿,告诉我你的想法。”
察觉到刚才的乱暴行为,青年的动作和语调一起放缓。他俯下身,一手捧起少年深埋的脸。
有什么湿润的东西,顺着指缝流淌下来。
“这样的表情,根本不能骗人的啊。”
“……留下来也可以吗?”
“刚才的话白说了吗?”
“就算……给静雄さん添麻烦也没关系?”
“小鬼,你未免太小看人了吧。”
“不是只到伤好为止?不只因为责任什么的?”
“我说过这是由正臣来决定的吧。但是,绝对不许不吭声就一个人跑掉。”
“那么……一直……一直呆在静雄さん身边也无所谓?”
“你到底要我说几遍!而且这是‘无所谓’的问题吗?!”
“不问清楚就会被讨厌吧!万一被讨厌了怎么办?!我才不想被静雄さん讨厌!再说了……一开就说什么帮忙养猫之类让人误会的话绝对是静雄さん的错!”
“什么乱七八糟的——!”
突然痛哭起来的少年;手忙脚乱的青年;轰然的巨响打断了混乱的对话。
下意识地,两人一起扭头,看向那扇被挤倒的拉门……以及原本躲在后面的一群人。
“应该是可以不用担心了吧?”心虚的塞露提飞快地在PDA上打出一行字。
“大概……是吧。”脸色绯红的杏里点了点头。
“……白操心了。”门田不自然地将目光移向别处。
“可喜可贺,”新罗走过来拍了拍朋友的肩膀,“嗯嗯,临也的话果然起到了反效果。说什么正臣君是属于他的……まぁ,结果好一切都好。要一起喝一杯吗?当然是你请客。”
“てめえら……”
牙齿紧咬在一起的静雄一把揪住医生的领口。
“诶?等等……!!”察觉到不妙的新罗连忙挥手,“‘禁忌的名字’刚才纪田君也说了耶……不是我一个人犯错……住手……谁来……”
辩解被完全被pass的医生,转瞬间视界颠倒;然后在不可抗拒的强大作用力下,从敞开的窗口飞了出去。
“这该死群混蛋——!!!”
塞露提像子弹一样飞奔出去救人;见势不妙的两人默默退出。等里面恢复平静,杏里对靠在房门另一边的青年微笑:
“是好结局呢。”
“天知道……”
门田揉了揉眉心:
“拜托了,救人就算了……这种事下次不要再找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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