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魂》同人文 坂田银时的黑暗童话_动漫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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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篇】
坂田银时小时候是个孤单的小孩。
他不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谁,从记事起他就是一个人了。他生活的那个村落很小很小,小到点一根火柴就能绕村子一周。但很幸运的是村子里的人都很善良,这也是坂田银时能够活到七岁的重要原因。
当然他也不能白吃百家饭。帮忙看看小孩放放牲口,打打猪草收收大麦,日子就在漫天的阳光和樱花中缓缓流淌。坂田银时那时并不知道幸福是什么,但他觉得很快乐。
直到有一天一群带着刀枪棍棒的武士们来到了村子里。他们的衣服很旧,躲在树后偷看的坂田银时注意到他们的草鞋磨损得厉害。他们带着长长的武士刀,刀把处磨得发亮。习惯了青草香气的坂田银时讨厌那上面散发出的气味,好像是在宰杀动物时掏出的内脏一样让人作呕。
他们找到了村长。他们发生了争执。但最终他们还是留了下来。一直留到了一群奇形怪状嘶吼着他听不懂的语言的生物们冲进了村子。
怪物们好像是拍电影一样四处搜查。他们那个长着个大型食草动物的头的头头在一头老牛和一个少年间徘徊了五分钟后一刀劈了身旁的木桩,接着让村长交出那些带刀的武士。村长摇了摇头,接着他的脸上就溅上了那个少年的血液。
武士们冲了出来。接着就是刀光剑影。当然这只是武士们单方面的舞蹈,天人们很懒,一阵激光过后什么都没有留下。
接着就是完成任务般的烧杀抢掠。没有拯救地球的凹凸曼,也没有发射元气弹的卡卡罗特,只有漫无目的逃窜和自欺欺人的躲避。
村长临死前递给了坂田银时一把长刀。他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咽了气,但银时知道接下来他只能自己保护自己了。
趁着夜色坂田银时抱着比自己还要高不少的刀一路狂奔。芦苇摩擦着他的脸,夜风抚摸着他的发。他仿佛私奔般逃了一夜,连鞋子什么时候丢的都不知道。终于在太阳升起的那一刻他来到了一片完全陌生的荒原。
坂田银时这才来得及看清周围。
朝阳染红半边天,鲜血抛洒一荒野。说鲜血其实并不妥当,因为如果不是浓重的血腥气坂田银时根本意识不到那是血。经过一夜的氧化挥发那些液体已经变成了黑色,和缺少肢体的肉快们一起静静地沐浴在晨曦之中,散发着跟那些死去的武士们身上一样的气息。
他呕吐了起来。眼泪唾液混杂在一起,弄脏了他的前襟。他低头看到自己光着的磨破的脚,针扎般的疼痛伴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开始蔓延。
已经没有人再会为他编织一双柔软的草鞋了。
坂田银时在吃饭的时候是最讨厌被人打扰的。
自他从村子里逃出后不知过了多久,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坂田银时抱着块从各种肢体中挖掘出来的饭团,就着溪水狼吞虎咽。
他已经习惯了在血流成河的芦苇里享受自己的食物。
坂田银时是个聪明的人。不多的几场对决他就已经摸清楚了什么时候该去找吃的,什么时候该去恢复体力。
银时第一次去找吃的是在一场小型的战役之后。那天也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如果不是厮杀的呐喊声和刀落的滞纳感,趴在草丛里的银时几乎要在这温暖的阳光里睡了过去。
血腥味刺激着他的食欲。待一切平息后他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很安全。于是坂田银时靠近了一堆还算是完整的肢体后蹲了下来,低头翻找着可以食用的东西。而在他成功地从类似于胸膛的地方翻出了一小袋干粮后,一颗子弹飞过了他的左耳,接着便从背后的芦苇丛里窜出来了一个身影。
他几乎是腾空着被拖拽进了草丛。五十米的距离,八秒的时间差,坂田银时的心脏好像是停滞了八年。
“小鬼,你想死么?”那个黑发男子压低身子道。
趴在草丛里的银时盯着他反应了半秒:“我的刀。我得去拿我的刀。”
接着他的脑袋就被按在了地上。
“别开玩笑了。”男子说,“你现在出去只有死的份。”
坂田银时不说话了。草真扎人。他想。
“趁着现在还没发起进攻,你延着这条道爬出去。你身材小,不容易被发现,应该很容易。”男子松开了手指着身后,“等战斗一开始,我可就管不了你了。”
“你们是武士吗?”银时扭过头问。
男子笑了笑:“算是吧。”
银时还想问些什么,可是枪声的想起已经让男子收敛了笑容。
“你快走。”男子一把揪起他。
下一刻银时就被扔了出去。
他回过头,那个男子却已经冲了出去:“别回头,快走。”
银时只是想要跟他道个别,可下一秒男子已经远离了他的视线。
血腥味又起。坂田银时猫着身子向远离战场的方向越爬越远。然后他站了起来,开始奔跑。
自此之后他都没有再见过那个男子。
很多年后银时想起那个午后都会有些沉默。未完成的道谢和来不及的告别,彼时的他初尝别离的滋味,却并不明白何为再也不见。而阳光下芦苇中那黑发男子模糊的笑容他却一直收在心底,这一笑让银时花了十多年的时间去体味。
那时尚且年幼的他比起同龄人略微早熟的心中只有一个信念。
活下去。
坂田银时是在啃饭团的时候被吉田松阳找到的。
那时的他抱着另一把捡来的刀,坐在肢体们的旁边。原先的那把由于他愚蠢的贸然行动被丢弃在了荒野。坂田银时没有再回去,他怕看到些他不想看到的东西。
于是他在搜寻食物的时候从另一具身体上卸下了这把刀。刀刃上的血迹还未干透,银时站起身来用力地甩掉上面的液体,剩余的用一边安静地躺着的身体上不多处干燥的衣物擦拭干净。
刀身弧线优美,刀刃熠熠生辉,是把好刀。刀柄尾端坠着条红色丝带,意为平安。也或许是其他颜色,不过被染成了红色而已。这大概是这具身体的情人在临别之际绑上的,也或许是父母,兄弟,姊妹,朋友,谁知道呢。
坂田银时并不喜欢这条丝带,因为它飘扬的姿态总让他想起那个男子。他也说不出为什么会把这两个完全不相关的事物联系起来,只是偶尔被丝带遮挡住眼睛的时候心中会微微有些空落。
最终他遗弃了它。坂田银时不喜欢这种让他产生幻想的东西。于是在河边洗手的时候,他将它放入水中,然后愣愣地看着它随着水流忽上忽下蜿蜿蜒蜒最后消失不见。
是红色的啊。他想。
之后这把刀便跟着坂田银时一直了到吉田松阳出现。
在吉田松阳叫住他的时候坂田银时条件反射地拱起了身子拔出了刀,而当他看清楚来者是个明眸善睐的翩翩君子时略微有些惊讶。这个人与之前所有的身体都不一样。他的发色温和垂在肩头,他的面容清秀没有泥尘,他的衣着干燥不沾血腥,他的步伐从容踏过菖蒲。
他活着。
然后他对着绷紧了身体的坂田银时说:“ 听说有吃尸体的鬼才来看看,就是你吗,真是相当可爱的鬼呢。”
银时举着的刀低了低,依旧是防御的姿势。
那人却也不恼:“那个也是在尸体上拿来的吗,一个小孩利用尸体身上所有可以利用的东西,靠这种方式来保护自己吗,真是了不起啊。”
接着他笑了笑,取下自己的剑递了过去:“ 送给你,我的剑,如果想知道它真正的用法,就跟我来吧。从现在开始就挥舞它,不是为了斩断敌人,而是为了斩断弱小的自己。不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是为了保护自己的灵魂。”
坂田银时盯着那双眼,是不同于那些肉块的,鲜活的眼。这让他想到了那条被遗弃在河流中的红色丝带。
僵持了许久后银时终于接过了那把刀。
天气已是微凉。坂田银时趴在吉田松阳的背上,身后是血染般的夕阳。他搂着他温热的脖颈,张了张干涩的嘴,在这沉默如草的九月里说出了三个月来的第一句话。
“…谢谢。”
吉田松阳走完回去的路程用了三天的时间。本来他可以更快一点,但这次带着个小鬼,他也乐得放慢速度。
一路过来这个银发小鬼的话越来越多。他问了吉田松阳很多问题,比如什么是武士什么是战争。松阳为此感到头疼,因为这些问题太难,难到需要用一生的时间去解答。他想要教给他所有,可往往千言万语到了唇边却又无从开口。最后他说:“我们回去后,你可以到我的私塾来,那里有很多同伴,我们一起来解开这些问题。”
坂田银时有点怀疑起这个年轻的男子。以前他所在的村子里的教书先生都是一笑一脸褶子的老头,而这个人说自己有个私塾,未免也太不真实了些。
但他还是选择相信他。尽管他知道从此以后自己再也不会在犯错之后的逃跑中占据体能上的优势。
旅途不尽疲惫。第三天的傍晚他们到了松阳的家。
老式的日式屋建在临近溪流的草地上。以竹为篱,以花为饰。木架草顶,布局开敞。地板架空,出檐深远。居室有三,小巧精致。屋后再添一宽敞书房,应为授课之地。柱梁壁板皆不施油漆,朴素且雅致。临近走廊有一高大的樱花树,待到春时花开,满院便都是轻舞飞扬。
坂田银时立刻就喜欢上了这里。
暮色已晚。吉田松阳将银时带到一边的偏房,烧了水让银时清洗身体,自己则去隔壁准备晚饭。
关上门后只剩银时一人。他脱下满是污泥的衣物,慢慢地将自己泡进水中。
水稍微有点烫,刺得银时身上的伤口一阵一阵的痛,却也并不难受。渐渐的他放松了下来,闭上眼稍稍让自己沉浸在这久违的温暖当中。
不知过了多久,敲门声惊醒了坂田银时。门外传来吉田松阳的声音:“银时,我来给你搓背好么。”
“…嗯。”
吉田松阳推开门走了进来。他手里抱着件干净和服,转身挂在一边,是儿童的尺寸。接着他挽起衣袖拿了块布巾走了过来,拉过一旁的矮凳坐在木桶旁边。
“你太瘦了。”吉田松阳擦拭着银时的背道,“ 但是很结实。”
坂田银时有些骄傲地笑了笑:“我可以一个人赶走三只秃鹫。”
吉田的手顿了一下,只是一秒不到:“从今以后,不会再需要赶走它们了。留在这里,这里就是你的家。”
家。听到这个词的坂田银时僵住了身子。是有多久没听到这个词语了。三月?五月?抑或从未有过?从小寄居在各处的他并不明白何为家。在他看来,一间农屋,一习竹帘,一口老井,一案粗茶,三五人围座,男女老少,各各笑得见牙不见眼,这便是家。而对于坂田银时来说,这实在是太过奢侈。
热气弥漫。他低头掬了把水泼在脸上。
水真热。他想。热的人眼睛都没法睁开了。
过了一会儿吉田松阳停止了擦拭,他甩了甩手上的水,接着抚上银时膨乱的卷发:“我做了红豆饭,不知你是否喜欢。”
“……”一时的哽咽让坂田银时发不出声来。吉田松阳并没有催促,他只是静静地抚摸着银时的发。片刻过后他便觉得手掌下那团温热的触感回馈了上来,接着便是那句有些颤抖的回应。
“…喜欢。非常非常的喜欢。”
日子过得很快。多年来的寄居生活让坂田银时很快就融入了新的环境。
而在吉田松阳在一群端坐着的孩子们面前介绍他时,虽然坂田银时努力地镇定着自己,但被十几双同龄人的眼睛盯着,他的手心还是微微的潮了起来。那天的课程他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所幸的是就算是听了他也不会懂。
休息时吉田松阳并不在。坂田银时埋头趴在桌子上,以懒散的姿态表达着他的拒绝。在和同龄人打交道这方面,坂田银时总是自卑的。他没有家,没有亲人,没有糖果,没有玩具。所有同龄人间可以交流的东西和本该拥有的天真烂漫幼稚可爱,他都没有。他没有资格拥有。
即使是被吉田松阳收养,但过去几乎空白的时光让他和他们的差距依旧明显。他有些想逃,因为他不知道除了告诉他们寻找食物的注意事项和如何使用明火赶走抢食的野狗外,还能说些什么。而这些,他们是断然不爱听的。
其实他可以和他们说说过去是如何在教书先生的眼皮下打瞌睡,或者是后山河中的丁丁鱼是多么的美味,可坂田银时不愿回想起这些。他想让它们都模糊下去,最好是直接消失。他不愿在想起这些属于他的时光时,再次产生软弱的念头。
所以当桂小太郎跑来跟他打招呼时,坂田银时有些抗拒地避开了视线。而在听到下一句话时,他觉得,事情其实并没有他想的那么严重。
“坂田银时,你能斩开空中的花瓣么?”桂小太郎问。
“……没有试过。我只斩过羽毛,大片的那种。”他有些生硬地答道。
“好。那今天放课后,你也来一起练剑吧。”桂小太郎说完便走了。
孩子们的友谊总是建立得很快。在日落之前坂田银时就已经和桂小太郎他们打成了一片。夕阳西下,暮霭红隘,银时顶着汗涔涔灰扑扑的小脸,挥手向那群同样脏兮兮臭乎乎的男孩子们道别。
“看不出来,你还挺厉害的。”留下来收拾残局的桂小太郎道,“不过我不会输给你。”
“正好,我也想说这话。”另一个同样留下来的紫发小鬼插嘴道。他的名字叫高杉晋助。
银时咧着嘴笑了笑。他伸手擦了擦汗道:“高杉,原来你是桂的跟屁虫啊。”
“我们高杉家的小孩从来不落后于人。”高杉道,“你才是假发的跟屁虫,卷毛。”
“不是假发是桂。”桂小太郎用刀柄戳了高杉晋助一下,“你们高杉家的小孩都记不住人的名字吗。”
高杉晋助被戳得皱了皱眉。他不屑地咂了咂嘴,转身进了里屋,接着又探出了脑袋:“我说,你们这种头发有问题的人练完剑都不爱洗脸吗?”
坂田银时和桂小太郎对视了一眼,张牙舞爪地冲了过去。
日子便这般流淌。那时的银时并不知道,在仅剩的童年里结识了这两个伙伴是件多么让人庆幸的事。
并不是他们给了他多么大的恩惠,而是在不多年后命如草芥的战火纷飞里,一直努力地活着,活在坂田银时的身边。
坂田银时的童年结束于他十二岁的夏天。
夏日的祭典总是让人热血沸腾,尤其是对于坂田银时这种年纪的男孩。尽管时局动乱,但人们从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放松的机会。而这短暂的欢愉,也因为战乱染上了些许绝望的色彩。
不知明日生与死,何不今朝把酒欢。
祭典中的烟花大会是传统的活动。这些年由于战乱频繁,本该盛大的晚会缩水了不少。镇子里的烟花都是由一些有钱人家出钱购买,在祭典的尾声勉强意思意思一下。高杉家就是其一。
和坂田银时不同,高杉晋助对于祭典唯一的兴趣就是烟花。也托他这个爱好的福,吉田松阳所在的小镇每年都能看到比其他地方绚丽很多的烟花表演。在庆典的尾声阶段,高杉晋助总会拉着坂田银时和桂小太郎去河对岸的矮坡上占据最有利的地形观看烟花。坂田银时对此是十分不屑的,比起这个他更喜欢游蹿在人群当中,感受那些身体们的温度。
桂小太郎倒是任劳任怨地陪伴着高杉晋助,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高杉答应以后再也不叫他假发。而兑现的期限往往只到烟花绽放的结束。待到烟花燃尽,高杉晋助都会兴高采烈地对桂小太郎说:“假发,今晚的烟花是我的父亲亲自选的,很美吧。”
提起父亲时高杉晋助的神色总是充满了崇敬。桂小太郎虽然很想提醒他又叫错了他的名字,但在看到高杉眼眸中飞扬的神采时,他便觉得忍一忍也没有什么。
而坂田银时就没有那么善良了。他总会在高杉晋助说完之后回上一句:“那你得让他再帮你好好挑挑衣服,别动不动就紫了吧唧的,跟个姑娘似的。”
高杉通常都懒得回嘴。一记手刀,坂田银时就安静了下来。
而在第五个夏天,坂田银时却没有机会再嘲笑高杉晋助了。
夏日祭的前夕,吉田松阳给孩子们放了假。和另外两人约好和往年一样的集合地点后,坂田银时带着吉田松阳让他买来祭拜的食物踏上了回去的路。 他带着吉田松阳送给他的刀,行走在永不停歇的蝉鸣和绵延无尽的麦田之中。
此时的坂田银时已经勉强可以称得上是个少年了。五年的时光让他的体格成长了不少。现在的他在佩带着吉田松阳的刀时,比五年前协调了许多。
而在他踏着余晖走过最后一个转口时,私塾前那些戴着斗笠穿着僧服的让坂田银时的心猛得一沉。他们带着武器。他们的身上有血的味道。
坂田银时快步走了过去,接着他看到了被包围其中的吉田松阳。他的手被反绑在背后,他的脸隐没在黑暗当中。
银时吼叫着冲了过去。而他还未来得及拔出刀就被摁在了地上绑起了双手,接着又被人从后脑拽着头发拉着跪了起来,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
他被打蒙了。这时他听见吉田松阳厉声道:“他只是个孩子,你们别动他!”
银时这才被放开来。头皮上一阵阵的痛觉残留让他的泪水不自觉地涌了上来。他望向吉田松阳。松阳的神情不再是如往日般谦和,他的衣物也不再是如书卷般整洁,他被捆绑着的双手在衣袖处扯出细细的皱褶,银时是多么的想要走上前去帮他抚平。
而周围架起的禁锢让他无法动身。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吉田松阳转身离去。
“松阳老师!”坂田银时终于喊出了口。
吉田松阳停了下来。
“银时,接下来就拜托你了。”他的音色温和,仿佛只是远行般从容,“没事,不用担心。我一定会很快回来。”
“所以,在我回来之前,请你保护好同伴,保护好大家。”
接着他转过头来。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一瞬间坂田银时有个错觉,仿佛时光又回到了多年前那个乌鸦嘶叫的荒野。月光柔和了吉田松阳的眉眼,他静静地望着他,一时间周围的空气都停滞了下来,只有震耳欲聋的的蝉鸣声一层层地冲击着坂田银时的耳膜。
他微微一笑,道出了此生中留给坂田银时的最后一句话。
“一言为定。”
不知过了多久坂田银时才被赶来的高杉晋助和桂小太郎从地上拉起来。
他转头有些迷茫地看着黑暗与火光交织中的两个同伴。他们都抿紧了嘴唇不说话。
半晌坂田银时才嘶哑着嗓子道:“松阳……松阳老师他……”
“我们知道。”桂小太郎说,“我们本想赶过来的,但是……高杉他……”
坂田银时笑了起来。他眯着眼看着桂小太郎:“是啊,你们小少爷的事是大事,区区一个吉田松阳怎么能比得上。”
“银时,你听我……”
“你们这些富家少爷,哪里能知道人命的珍贵。”银时没有理睬桂小太郎,转而狠戾地盯着高杉:“你不是总说最敬重松阳老师么,昨天的你躲哪去了?”
“是不是又去欣赏你父亲大人的烟花大会,然后高兴得手舞足蹈?”
下一秒银时就被冲上来高杉扑倒在地。他的力气很大,坂田银时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地上,高杉晋助骑在他的腹部按着他的肩膀喘着粗气。他咬牙道:“你再说一遍。”
坂田银时盯着高杉晋助,一字一顿道:“我说,你们这些富家少爷,哪里能懂的人命的珍贵。区区一个吉田……”
话还没说完他的脸上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紧接着就被抓着胸襟拉了起来。
高杉晋助低着头,坂田银时看不清他的脸。但是他能感觉得到高杉在明显的在颤抖。
接着坂田银时就措不及防地正对上了那潭碧绿。
痛苦,绝望,哀伤,不解,一起浸泡在那双盛满了泪水的碧绿的眼中。高杉的声音从颤抖的嘴角处一字不落地挤进坂田银时的大脑:“银时,不只是松阳老师,我的父亲,他也被那些人带走了,就在昨天晚上。”
坂田银时愣住了。他呆呆地望着高杉晋助。然后他看到他哭了。
抓住衣襟的手不知何时松懈了下来,高杉晋助咬着牙却越来越控制不住泪水。坂田银时慢慢坐了起来,接着他伸出双手,缓缓地结结实实地抱住了眼前的这个伙伴。
黑暗中的桂小太郎静静地望着眼前的两人,背后劈啪作响的燃烧声仿佛叹息般催促着他。然后他走了上去,跪下来和他们拥抱在一起。
暗夜依旧。三个勉强可以称得上是少年却依旧瘦弱的男孩们拥抱在一起,在快要燃烧到尽头的房屋前仿佛幼兽般相依为命。他们用自己仅有的温度温暖着彼此,在这已然微凉的深夜或者凌晨给予着彼此最大的安慰。整个世界都仿佛停止了前进,在这宛若凝固了的时刻中,那些被遗忘的过去和未知的将来,都离得很远很远。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才慢慢地明亮了起来。坂田银时望着不远处沐浴在晨曦中的稻草垛子,这才恍恍惚惚的有了些实感。
这个夏天,是快要结束了吧。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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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攘夷篇】 日出总是让人充满了莫名的期许与鼓舞。在被清冷的朝晖笼罩时,哪怕是一秒,也会产生些许被救赎的错觉。
而坂田银时在天明时刻依旧是迷茫的。他不知道接下来他可以去哪里。
在桂小太郎提出这个问题时,坂田银时想到了那些武士。现在他知道了那些人是被称为攘夷志士的团体,因为吉田松阳也是。不过一个是武一个是文,只是运用不同的途径解决相同的问题,而讽刺的是,他们的结局竟也是殊途同归。
“七天之后会有批攘夷志士在这里集合。”高杉晋助说,“在那之前,银时,你可以先住在我家。”
“……你准备加入他们?”坂田银时问。
“还有我。”桂小太郎插嘴道,“我们想去。”
“那算我一个。”坂田银时不假思索道,“我和你们一起。”
“那就说定了。”高杉晋助点了点头,“到时候可别反悔。”
回去的路上一路无言。坂田银时在过去的几年里去过不少次高杉的家。前庭高墙大院,回廊深远,后院宽阔开朗,流觞曲水。朱白相映,碧蓝相交,竹林影影,樱花绰绰,恢宏又内敛,温和又硬派。坂田银时看到过它最为兴旺的时刻,但他从未想过,自己也可以见证这所宅子最后的衰败。
高杉父亲的被捕直接导致了高杉家的落败。颓势就跟潮水一样不可阻挡,转眼间家丁们都各谋生路,偌大的宅子死一般的空旷。高杉晋助没有母亲。管家把家里的一切打点的干干净净后递上了高杉家的所有账目支收,他谦恭又悲悯地注视着高杉晋助,于是高杉知道,他的父亲是不会再回来了。
有的时候高杉晋助会觉得人心薄凉,薄凉到可怕。他也会嗟叹,但在下一秒他又会嘲笑自己的幼稚,在这个人命轻贱的时代,谁都没有义务去平白无故地爱,也没有权利要求被平白无故地爱。能留在身边的,都是难能可贵的,长在身体之外的心脏。
他留恋这里的所有,可是接连的变故让他不得不做出选择。他只有迎头向上,然后逃离。
而在那批人到来的时候,高杉晋助并没有如愿以偿。
“小鬼,你们知道什么是攘夷吗?”那个为首的武士豪放地笑着,“这里可没人陪你们这些小少爷玩过家家。”
“我们当然知道。”桂小太郎坚定地说,“我们不是来闹着玩的。”
“我们想赶走天人,所以才来这里找你们。”高杉晋助补充道。
“我们还用不着小鬼来帮忙。”男人收了收笑容,“快回家去吧。”
“你怎么知道我们帮不上忙?”高杉晋助皱了皱眉。
“私塾里教了我们很多,包括练剑。”桂小太郎往后拉了拉高杉,“我们不比谁弱。”
那个男人打量着桂,他又笑了起来:“小少爷,别闹了。”
接着他躬下身子,笑容已消失得一干二净,严肃的面孔让人怀疑他是否笑过:“你们根本不知道,战场是什么概念。”
“温室里的花朵是永远无法理解戈壁上的荆棘的。”男人直起了身,“你们不过是被自己会拯救众生的幻想迷惑了而已。”
“所以,回去。”
说完这话男人便不再理他们,转身丢下无言的三人,留下个离开的背影。
而最终他还是接受了他们,在被坂田银时带去看到吉田松阳被烧毁的房屋之后。
离开的前夕桂小太郎的母亲并没有过多的挽留。她只是默默地帮桂小太郎收拾好行囊,一如十年之前为她的丈夫一样。她不知道他们能否再次回来,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活到他们再次回来。
按时到来的远房亲戚让高杉晋助不再为自己的财产操心。只是在收拾行囊时他犹豫了片刻,接着便伸手从床头的小柜里拿出了那个母亲生前为他所求的平安囊。
坂田银时的行李很简单,一把刀,一本书,对他而言就够了。
入秋时节的夜总是如水般冰凉。
重入荒野的第一夜坂田银时毫无睡意。他望着躺在身旁的高杉晋助和桂小太郎,他们平稳的呼吸仿佛假寐般让人迷惑。
他想念他的松阳老师。想念得要命。
外面起风了。
坂田银时第一次杀人是在十三岁的秋天,离他的生日很近。
坂田银时的生日是十月十日。去私塾的第三天吉田松阳问他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坂田银时抬头看到南飞的大雁,想了想道:“是秋天,是十月十日。”
“很好的日子。”松阳点点头,“十月十日,合起来便是朝。日初东升,月末西落,朝晖夕阴,气象万千。是很好的字。”
坂田银时似懂非懂地望着吉田松阳,他并没有想那么多,他只是觉得过去每到这个时日,大家都很开心,会为今年的丰收举行个小小的庆典。庆典过后,便又到了播种浮麦的时节。
坂田银时有时候觉得自己跟浮麦是一样的。味甘,性寒,无毒,易生。他喜欢麦田,穿过它们时麦穗拂过他的手臂,就像发一样的温柔。
所以他喜欢这个时节,因为新一轮的麦粒被种了下去,等到来年夏天,便又是大片大片的金黄。他喜欢等待希望的感觉,他也喜欢十这个数字,因为很完整,完整无缺。所以在吉田松阳问他的生日时,他便说是十月十日。在吉田松阳给了这个日子个新的解释之后,他更是越发地喜欢了。
于是今后的每个十月十日,吉田松阳都会为银时做一碗长寿面来庆祝生日。
“这长寿面的含义,就是希望你能够活得长长久久。”吉田松阳如是说,“虽然你还很小,但这也是我的愿望。”
那时的坂田银时并不知道,每个人生命的长短,是有限的。要想让自己的长一点,就得拿别人的来换。如果没办法做到,那么就只能为别人换取长一点的生命。
于是他杀了那个和自己差不多大小的男孩。那个男孩一头黑发,有青蓝色的眼和薄薄的唇,跟他一样是队里的通讯小兵,只不过是在相反的阵营。
狭路相逢,必有一方需要让路,代价是性命。
男孩的血很暖。流弹飞来的时候他几乎没怎么吭声,待到坂田银时抬起头时男孩的血已经浸透了他的眼和唇,然后滴下来落在银时的脸上。而他只是笑了笑。
“你……活下去……”他说。然后一低头,软软地倒在银时的肩头。
坂田银时在这不算沉重的重量下瞪大双眼呆然地望着阴霾的天空,直到另一声轰鸣惊醒了他。他颤抖着推开个男孩,跪在他的身边。他看着男孩仿佛午后躺在草丛中般懒洋洋的姿势,伸出了手想要帮他合上双眼。而最终他没有这么做,他觉得那双眼是想要看着这天空的,尽管满是乌云。然后他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向目的地跑去。
如果不是在这个背景下相遇,或许两人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坂田银时觉得是自己杀死了他。他并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件事,他颤抖个不停的身躯让他们以为他只是被这一次格外激烈的战斗吓坏了。
自那以后银时便开始不停地杀人。人的血很暖。人的血也很冷。
坂田银时是在取水的时候遇到近藤勋的。那时的他十四岁。
站在溪流不远处的男子从背影看比自己大一些,二十多岁的样子。一头黑发倔强地翘起,身体硬朗得让银时想起了某种类人生物,比如猩猩。
他在看到坂田银时时有些惊讶,举起的刀便顺势低了下来。坂田银时没想到出来取个水都会碰上幕府的敌人,而下一秒那个人就已经大步走了过来。
然后他按上了银时肩上背着的水囊:“附近村子里的小鬼?是来取水的吧。”
坂田银时点了点头。
“哈哈你好,我叫近藤勋,是幕府的武士。”那人挠了挠头,“刚才还以为是攘夷的那帮家伙,吓到你了真是抱歉啊。”
坂田银时摇了摇头,他暗自摸向怀里的小刀。
“仔细看来,你还真有点像我老家的那两个小鬼。”近藤直起身走向溪边,“第一次见他们时,也是跟你一样不说话,只是倔倔地盯着人看。”
他背对着他伸手招呼着站在原地的坂田银时。银时慢慢走了过去,手里的刀却是一刻也没有松下。他站在那个男人的右后方,望着那个男人的背,无声地把刀拔了出来。
而那个男人又突兀地转了过来,坂田银时甚至没来得及收起刀来。两人对峙着,就在坂田银时准备冲上去拼一把的时候,近藤又笑了起来:“真是把不错的刀呢。是想要用溪水洗一洗么?”
坂田银时不置可否。他握着刀走了过去。
“我的老家啊,偏僻地要命。”近藤等银时走过来后又继续着之前的话题,眼睛却并没有看他,“那两个小鬼啊,跟着我练了剑。然后我们一起加入了幕府,想要混出点人样。”
“别看我这样,我最大的梦想啊,可是要当个警【防了个和谐的】察局的局长,然后那两个小鬼,大点儿的那个就当副长,小点儿的那个就当个小队长。这样一来,就能保护更多的人了。”
“那两个小鬼挺可怜的。一个没爹没娘,被寄养在别人家,另一个只有个姐姐,身体还不是很好,他们姐弟俩的身体都不是很好。”近藤叹了口气,“等到战争结束,就想着把她接到大点的城市里,把身体养好一点。”
他蹲下身捡了块石头在手里把玩着:“只可惜,这战争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小鬼,你可要好好珍惜家人啊。”近藤把石头丢进了水里,清脆的水声后他又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跟你说了这么多真是不好意思,我好久都没有跟人说过老家里的事了。抱歉啊抱歉。”
坂田银时摇了摇头。他取下水囊蹲下身子,待水灌满后又重新背好。近藤勋默默地望着他做完这一切,在银时站起身准备离开时又突然开口道:“其实……那两个小鬼,都已经没了。”
银时停在了原地,他扭头望着近藤勋。
“一个是因为流弹,一个是因为肺炎。大的那个,就跟你差不多大,小的那个。”近藤勋比划着腰间,“只有这么一点点。”
“没想到,他比他姐姐要走得早。”
“他们太小了。”近藤悲伤地说,“我不该带他们出来。”
坂田银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沉默了几秒后他说:“其实我也没有家人。”
近藤勋愣了一下,他有些抱歉地低了低头,哑声道:“那你得好好珍惜你的伙伴,他们就跟家人一样重要。”
坂田银时点了点头,便转身走向回去的方向。他能感觉得到那个男人一直望着他的背影,他本该杀了那个男人的。
回去之后一切如常,直到临睡前外边的一阵骚动,不过一会儿就平息了下来。接着桂小太郎钻进了帐篷,看见银时望着他,便道:“不是什么大事。一个幕府的在溪边死了,好像是自杀。”
坂田银时愣住了。
“嗯?”桂小太郎见他不说话,有些奇怪。
坂田银时摇了摇头,问道:“你知道那个人最大的梦想是什么吗?”
“……?”
“他想当个警察。”银时钻进了被子,翻了个身背对着桂小太郎,“可以救很多人的那种。”
明日是秋分。再过不久,便是播种浮麦的时节。过了十五岁,坂田银时就可以和同伴们一起,去面对真正的战场。
浮麦味甘性寒,无毒易生。秋季播种,冬季生长,春季开花,夏季结实。坂田银时喜欢麦田,穿过它们时麦穗拂过他的手臂,就像是发一样的温柔。
上战场的前一夜,坂田银时几乎整夜都没有合眼。桂小太郎和高杉晋助也是。他们沉默地躺在帐篷里,安静地听着窗外的风声,呼吸均匀得甚至要骗过自己。
“银时,你怕么?”在坂田银时准备重新开始数麦秸时,桂小太郎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吓了他一跳。
“……不知道。”他如实答道。
“晋助呢?”
“不。”高杉晋助道,“假发,你不会是想当逃兵了吧。”
“……”桂小太郎沉默了一下,“我只是在想,如果明天有谁回不来……”
“别胡说。”高杉打断了他,“我们都会回来,一个都缺不了。”
又是沉默。坂田银时翻了个身,望向身边的桂小太郎,虽然看不见但银时能感觉得到桂小太郎也在看他。他摸索着探向桂的手臂,但他发现自己也在颤抖。
“银时,我们会回来的。”桂说,“你,我,晋助,我们都会没事的。”
接着他拍了拍银时的肩:“别担心。”
“……嗯。”
第二天天还未亮,三人便被叫了起来。佩戴战刀时坂田银时出奇的平静。他望向身边的桂小太郎和高杉晋助,但他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天色太暗了。
一路疾行。到达战地后坂田银时趴在掩体之后,他闻到了泥土的气味,潮潮的带着些湿气。今天大概会下雨吧。他想。是秋后的最后一场。
突然一声低低的啜泣把银时从胡思乱想中拉了出来。周围太安静了,以至于这声呜咽被成倍地放大,空空荡荡地回荡在战壕里。
坂田银时扭头看了看,是个瘦弱的男孩,跟自己一样是新上战场的小兵。虽然是差不多的年岁,但看起来却小了不少。
“啧。”高杉晋助有些烦躁地咂了咂嘴。
坂田银时知道在这种时刻,任何有损士气的行为都会被人厌恶。战前人心浮躁,经不住一点点的波动,再微小的刺激都会被成倍地放大。果然,那个男孩马上就被周围的武士训斥了。
斥责声并没有持续多久,天亮的一刻战斗终于开始。装备精良的天人们叫嚣着出现在视线的尽头,不过多久这边冲锋的号角声也响了起来。
“走吧。”高杉晋助说完便率先冲了出去。坂田银时和桂小太郎紧随其后。
战斗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开始了,和坂田银时设想了一万次的悲壮千差万别。
砍掉第一个天人时坂田银时并没有多大的感觉。天人的血和人类的不太一样,有蓝色,有紫色,但都是无一例外的温热。血液飞溅,坂田银时的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手中的刀就已经落了下去。从划开空气到接触肉体再到穿过骨骼,眨眼之间血就开始蔓延。
高杉晋助和桂小太郎在杀人方面表现得同样优秀。刀剑相交却毫不犹豫,一刀下去从胸口拉到小腹,内脏便和血一起喷涌而出。
瞄准心脏的位置并不容易。而单纯地割伤肢体并不能阻止对方的继续战斗。于是坂田银时选择最为脆弱的脖颈进攻。他离那个天人很近,刀刃割开他的气管时有和风声一样的旋律,嘶嘶作响就好像在吹奏坏掉的竖笛。刚开始这个尺度并不好掌握,一不小心就会割掉整个喉管,刀刃卡在颈骨处,需要多费些力气拔出来。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进攻柔软的腹部。护甲并不能阻挡刀刃的锋利。通过刀柄传来肉体特有的钝感和揉捏水草般的声音,坂田银时能清楚地感受到刀刃是如何一步步地穿过护甲割开皮肤,挤入皮下组织接着密集的钝感过后就是脆弱的内脏。它们的阻碍远不及肌肉,所以接下来只要抽出刀来就算完成了这次的仪式。
是的,坂田银时觉得杀人就像是一场仪式。始于刀柄,终于刀尖,唯一不变的,就是充入心脏的满足感。
那是种不可言喻的兴奋。如果硬要形容,那就是好像烟花在头顶炸裂,你亲眼看着它以格外华丽的方式结束自己生命。而这也并不妥当,因为对方的命运,是实实在在地掌握在你的手中,反之亦然。
这种格外暴烈的触感让坂田银时有些停不下来,直到最后一个天人在他面前倒下。那个天人本想着做最后一搏,却被从后面冲来的桂小太郎一刀刺穿了胸口。鲜血喷出来时坂田银时下意识地挡住了脸,接着就感到手臂上传来黏滑的温热。
他死了。
银时转身看着喘着粗气的桂小太郎。他的脸很脏,血水和泥土伴着汗水从额头流下,让他的眼变得浑浊。
“假发。”银时低声道。
桂小太郎如梦初醒般瞪大了双眼:“银时,是你。”
“……已经结束了。我们回去吧。”
“好。”桂小太郎有些木讷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们,我们得先找到晋助。”
高杉晋助离他们并不是很远,坂田银时一转头就看到了他。躯体们躺在银时的身边,它们都仿佛诉说般流淌着血液,有天人的也有武士的。不远处是同样破碎的肢体和折断的刀剑,高杉晋助站在其中一动不动。坂田银时看不清他的脸,但他的确是在望向这边。
乌云蔽日,空气躁闷。三人无言地站立在血流成河的战场中,是如此的疲惫与亲切。
有什么滴落在脸庞。坂田银时抬起头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他突然开始怀念起吉田松阳仿佛永远不沾泥尘的衣物。他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从他的心脏开始,通过血管蔓延到他的每一寸身体,结结实实,真真切切地死掉了。
下雨了。
坂田银时的第一次战场是在雨中落幕。
简单地清点人数和一句“辛苦”后一行人便如来时般急匆匆地赶了回去。雨越下越大,他们没有带任何雨具。冷风穿透雨幕吹过,坂田银时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那个哭泣的小兵没有回来,高杉说他死在了天人的刀下,被削掉了半个脑袋。
“他没来得及躲开。”高杉晋助摇了摇头,“他被吓傻了。”
坂田银时对那个男孩印象的很浅,只记得他不怎么喜欢说话,偶尔目光相交也只是有些羞涩地一笑,大大的好像是小鹿般的眼睛说不出的温顺。
“他不该来的。”桂小太郎擦拭着脸上的雨水道,“战场不适合他。”
“有什么办法。”高杉晋助叹了口气,接过桂小太郎递上的布巾,分了一条给银时,“我听说他的家乡是闹了饥荒,没办法了才参的军。不然也就是等死的份儿。”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比现在体面。”
一时间三人都沉默了下来。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噼里啪啦地抽打着帐篷。坂田银时拧了拧湿透了的布巾,开始找生火的工具。半湿的外褂让他觉得有点不舒服。桂小太郎见状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帮银时一起找干燥的木柴。高杉晋助撇了撇嘴,转身就从一堆瓶瓶罐罐里拎出了个小火盆。
“前两天从一个叫坂本的家伙那里弄的。”见两个人一脸惊讶,高杉晋助道,“不然你们准备怎么弄,把柴火放地上烧?也不怕把帐篷点了。木炭我藏在水缸后面,对,就在那里。”
“晋助你……”桂小太郎找到木炭后迅速地凑了过来,“真行啊。”
高杉晋助笑了笑,接过装了木炭的麻布袋子取出几块丢进火盆,坂田银时见状也赶紧丢了两块以示自己的贡献。不多会儿帐篷里就暖和了起来。三人脱下潮湿的外衣,围坐在火盆的周围。
又是沉默。坂田银时出神地望着火苗跳来跳去,偶尔的劈啪声在这静默中显得格外响亮。他不由得抱紧了双腿把脸埋在膝盖中,如期而至的黑暗和压迫感让坂田银时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周身是暖的,帐篷外依旧是倾盆大雨,在这雨声中坂田银时觉得格外安心。他知道他的两个同伴坐在他的身旁,一抬头就可以看得见摸得着,并且他们跟自己一样有着温热的体温和跳动的心脏。
一时间的酸涩让他突然有些庆幸没有与那个瘦弱少年相识,因为若是过去因为某些不经意间的小事成了朋友,那么此刻哪怕是动一动手指都会觉得痛。他也同样庆幸高杉晋助和桂小太郎在战场上是跟他一样的狠戾,否则……没有否则。
刀落时的钝感依旧留在指尖,坂田银时不敢去想敌对的阵营里是否也有同伴这种关系的存在。他知道答案是什么,于是他努力地回避着。这让他觉得羞耻。
“你们不过是被自己会拯救众生的幻想迷惑了而已。”他想起了那个男人的话,现下他才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谁都无法去拯救别人,每个人所能做到的一切无非都是让自己安心一些。心安理得也好自我麻痹也好,能够让自己在黑夜里不至难眠就是。
这是战场。他告诉自己,如果不去杀人,就只有被杀。
如果不去杀人,就没有办法保护同伴。
这样的理由实在是有些冠冕堂皇,而对于坂田银时却已是足够安慰。他不知高杉晋助和桂小太郎是否也是如他般难捱,他也不知道在今后的时日里如此间般的沉默会越来越多。
天黑得越来越早。到了傍晚雨终于是停了下来,胡乱地吃了点东西后坂田银时便半靠在木桌旁,盯着快要烧尽的木炭发呆。高杉晋助和桂小太郎在雨还未停时被一个传令的小兵叫了出去,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帐篷之外不知是谁在唱歌,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有些苍凉的歌声伴着明明灭灭的余烬,和如水般冰凉的夜一同印进了坂田银时的记忆中。
人罕高山去,樱花独自开。
山樱休气绝,观赏我今来。
来观山上樱,不见樱花面。
山麓与山巅,春霞成一片。
一年之后,坂田银时因为屡建战功成为了战场上的新秀。
高杉晋助和桂小太郎也是。年轻的战士们在战场上驰骋如风一般,有他们掠过的地方,必定血流成河。
他们从一开始的小兵变成了可以带领队伍拼杀的小将。握在他们手里的,也开始不单单是自己的性命。
他们有了个新的同伴,叫坂本辰马,是个富商的儿子。一头蓬蓬的黑色卷发让坂田银时在看到他时微微地有些开心。这些年因为自己的一头卷发被高杉晋助和桂小太郎嘲笑了不少回,而下一秒从那个高大结实的少年口中说出的话却让他忍不住捏了捏拳:“啊,你就是晋助口中的坂田金时啊,我是辰马,坂本辰马。很高兴认识你,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坂田银时望向一旁的高杉晋助。高杉无辜地耸了耸肩,桂在一旁小声道:“他不大能记得住人的名字……”
坂田银时点了点头,走上前去按上对方那宽阔的肩道:“是啊,我就是坂田银时。晋助口里的坂田银时。你好,坂本辰马君。”
对方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坂田银时有些无语,他突然觉得,这个家伙能在战场上活到现在,简直是个奇迹般的存在。
而后来的几次并肩作战,让坂田银时知道自己当初的想法是多么的可笑。
坂本辰马就像是怪兽一样。高大的身躯和结实的臂膀让他的刀拥有了更大的力量。一刀下去坂田银时能清楚地听到敌人骨头碎裂的声音。这让他觉得有些恐怖。
而在平时这个家伙却有着格外温柔的一面。在一次大战之前,坂田银时到哪里都找不到坂本辰马,急疯了的他闯进了战地不远的一所破庙,而接下来的场景让他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那是个高远的晴天。坂本辰马靠在树下,手里捏了些细碎的麦谷,一点一点地撒向不远处的灰椋鸟。他每撒一些就安静地等待着它们吃完,然后再撒一些。小巧的灰椋们欢快地跳来跳去,寻找着新掉落的食物。阳光洒下,风吹过树叶有沙沙的声响,这安静的场景让坂田银时一瞬间产生了身处平安年代的错觉。
刀就在坂本的手边,坂田银时注意到那上边也绑着条红色的丝带。刀柄尾部被磨得光滑,在暗灰的战服旁闪闪发亮。
坂本辰马很快注意到了这边站着的银时,他有些抱歉地笑了笑,撒出了最后一把麦谷:“要开始了么?”
说着他就握着刀向庙外走去。坂田银时赶了忙跟上去。他不知该如何开口,好像打断方才的静谧都是他的错一样。
“……你的丝带。”辰马有些奇怪地回过了头看着银时,又顺着他的眼光望向自己的刀柄。“是红色的么?”
“金时你是色盲么?”坂本辰马笑了起来,“当然是红色的,红色意味着平安啊。”
“……”银时点点头,“那就好。”
坂本被他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但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咧着嘴笑了笑作为回应,便和银时一起匆匆地赶向营地。
坂本辰马是个奇怪地家伙。他管坂田银时叫金时,管桂小太郎叫假发,管高杉晋助叫晋助。坂田银时不明白为什么他可以叫错所有人的名字却单单除了高杉晋助,后来他才知道,因为他和高杉晋助一样,是富贵人家,也和高杉晋助一样,在战火中失去了父亲。
而这已经是他成为白夜叉时的事了。
坂田银时讨厌小鬼。
他们温顺无害的未经世事总让他觉得嫉妒,尤其是直直望向你时的双眸,水灵灵的没有一点浑浊。这让坂田银时嫉妒得要死,而他们却毫无察觉。比如眼前这个红发蓝眼的小姑娘。
她盯着他手中的干粮,更可气的是她居然还咽了咽口水。而她什么也不说,只是盯着他的手,顺带着瞥一瞥他的脸色。
好吧。在第三次碰上她时坂田银时屈服了。他把不多的干粮掰了一半给了那个小姑娘。于是小姑娘一瞬间变得欢天喜地起来。她一边狼吞虎咽着一边口齿不清地说:“谢谢。妈妈说要记住每个给了恩惠的人。我叫神乐,那么你呢?”
“……坂田银时。”
“……”小姑娘眨了眨眼,她没想到这个人会回答她,并且显然这个名字有点难记。
“……小银?”她问。
“……嗯。”
坂田银时觉得麻烦。然而在把这个村落当做一个小型根据地后,他开始不时地和那个叫神乐的小姑娘碰面,并且每次都会奉献出为数不多的口粮。慢慢他们会聊起家里的一些事,坂田银时得知小姑娘家有四口人,母亲留在远方的家里,自己则跟着父亲和哥哥出来谋生。
“妈妈说家里得有人守着,这样出行的人心里才能有个依靠。”
坂田银时不置可否。他都快忘了自己最初所在的村子是何模样。村长的那把刀不知被他丢在了何处,现在在他手里的,是坂本辰马从别处弄来的刀,刀身很硬,用起来十分顺手。
吉田松阳的那把他一直带在身边。参加攘夷军后刚开始的一段时间里他总会抱着那把刀入睡,后来因为行军总是匆匆,收拾起来免不了慌乱,便没有再这么做。只是有时候难以入睡时,会拿出这把刀细细地擦拭,他也说不出是为什么。每当自己心慌的时候只要看到这把刀,就会莫名地静一些。刀是寺庙,他就是最为虔诚的信徒。这些年来这个习惯他一直保持着,从十二岁到十七岁,再到他来不及到来的二十一岁。
初上战场那晚他再一次拿出了这把刀。借着微弱的火光他用柔软的棉布细细地擦拭着,一如过去多少个难眠的黑夜。他的同伴依旧没有回来,不大的帐篷里冷清到让人心慌。坂田银时跪坐在炭火前,仔仔细细地轻拭这把熟稔到骨头里的刀。从刀尖到刀身再到刀柄,一遍一遍,一遍一遍。
接着他便开始抚摸着刀柄上的纹路。一条,两条,三条,数到十五时便停了下来,从头再数。哪一条上有凹陷,哪一条上有凸起,他都清清楚楚。数完三遍后坂田银时用双手举起了刀,却不再是如过去般沿着刀背向外延伸,而是用刀刃抵在了自己的动脉处。
是这种感觉啊。他想。
再多进一毫米,他的皮肤就会被划开。如果手法够快,或许可以在咽气前听听自己的气管是否也能发出嘶嘶的风声。坂田银时闭了闭眼,叹了一口气,然后他缓缓地垂下了刀。
他又一次原谅了自己。
高杉晋助不止一次地取笑过他这个习惯,就像取笑他的卷发一样。而现在的高杉晋助远在战场的另一端,否则他肯定会继续嘲笑坂田银时拐骗了一个豆丁大的小姑娘。
“你的品位真是越来越差了。”他肯定会这么说,“她的头发还没假发长。”
桂小太郎和高杉晋助一同去了前线。坂田银时和坂本辰马留下来负责支援。这一战打得并不容易,没过多久他们就撤了回来,并且还要撤到更远。
炮火的轰隆声紧紧地追随着武士们的步伐。天人们并不会因为武士们的撤离就心怀慈悲,除草需除根的道理他们几千年前就懂了。
刻不容缓的撤离中坂田银时选择了殿后,他一向如此。而这次他并没有想到天人的来袭是如此迅猛。更加不巧的是,他们兵分两路,包围了这个村子。
对于坂田银时和坂本辰马来说杀出一条血路并不难,尤其是在漆黑的夜里。而天人们点燃的民宅让他们的行动略微受到了阻碍。最后撤走的二十三人里,只有五个活着回到了基地。
一路拼杀。终于在快要天亮的时候他们开了一条血路。走过围场时坂田银时警觉地观察着四周,接着他再次看到了那个红发的小姑娘。
附近的天人们的都已经被确认清理干净,除了银时一行人和小姑娘,没有别人。她背对着银时跪在不远处那座快要燃烧倒下的草屋前,仔细看看,在她的面前好像还躺着一个稍大些的少年。天色很暗,黎明的温度并不高,神乐小小的肩膀一抽一抽的,不知是冷还是其他。
坂田银时的步子停了停。这样的情形他见过很多,可是这次不知为何有点格外的难过。接着他就被坂本辰马拉住了胳膊。
“我们得快点。”辰马低声道,“不然谁都走不了。”
“我……”
话还没说完,背后的枪声又响了起来。
“银时,各人有各命。”辰马道,“你没办法。”
坂田银时咬了咬牙,他没有注意到辰马难得地没有叫错他的名字。接着他便提着刀扭头快步跟上了队伍。他用余光扫了神乐最后一眼,从此便再也没有机会回头。
枪炮声越来越远。坂田银时匆匆地行走在野草丛生的荒野。待他终于可以停下来时,那个村落已经离了他很远很远。遥遥望去,只有燃烬后飘起的灰烟,混着薄薄的晨雾仿佛叹息般慢慢盘旋不见。
坂田银时在成为名噪一时的白夜叉时只有十九岁。
他已经懒得去数死在自己刀下的敌人有多少个了。那些身体们有天人的也有同类的,每张脸都是无比的相似,而他们在消亡的一瞬所发出的气息却又是不尽的相同。
那是死亡特有的气息。有恐惧也有释怀,有仇恨也有无奈。但不论那一刻的情绪有多少种,迎接他们结果都是一样。
白夜叉的名号并不是浪得虚名,坂田银时身上的伤痕足以证明他这些年来的出生入死。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很幸运。有多少同伴跟他一起出征,却鲜有人能跟他一起回来。他们都因为各式各样的伤痛死去。有的是因为刀剑,有的是因为枪炮,有的是因为受伤后无法及时医治的感染,又或者是悄然在战营里蔓延的瘟疫。
药物比其他的物质更加匮乏。尽管坂本辰马想了不少法子,但仍旧是捉襟见肘。小兵们是没有资格享受高级药物的治疗的。要想在受伤时得到最好的治疗,唯一的办法就是杀更多的人,然后爬到和白夜叉一样的位置。
高杉晋助和桂小太郎就是这样的人。他们就是能够从战场上活着回来的寥寥数人中的两个。和白夜叉的名号相当,高杉晋助被称为修罗,桂小太郎被称为狂乱的贵公子。从一个无名小卒到被敌人视为眼中钉的存在,他们不知踏碎了多少人的头颅。
高杉晋助之所以被称为修罗,跟他的杀人手法有关。以狠戾闻名的高杉可以面不改色地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武器去毁掉一切可以毁掉的事物。一次战役中坂田银时亲眼见他在战刀被卡在一个少年的胸腔时立刻就拔出了随身携带的肋差,下一秒明晃晃的刀刃就插进了那个少年的眼窝。
高杉晋助的狠戾为他赢得了不少人的追随。在十九岁时他便拥有了第一支真正属于自己的队伍,他给它起名为鬼兵队。这只从名字就散发着戾气的队伍是高杉晋助的最爱,他带领着它从萌芽一步步地走到兴盛最后再走向衰亡。
鬼兵队在鼎盛时期可以完全脱离坂田银时所在的大部队独立行动。很多次艰难又重要的胜利都离不了鬼兵队的奇袭,用这把利刃一样的队伍来作先锋部队实在是最好不过。而也正是这份锋芒毕露,让它过早地走向了灭亡。
桂小太郎却不同。他的一头长发总会让人误以为他是个好对付的角色,而他的刀却总会给这些人一个完全相反的解释,解释的代价就是性命。而在浑浊不堪的战场上桂小太郎的刀法并不似其他人那样的杂乱,相反在挥舞时弧线优美的刀反总会延伸出点华丽的意味,伴随着系在尾部飞扬的锦带,默然又苍凉,致命又温和,就如他茶色的眼一样。
桂小太郎的为人处世就像他的刀法一样。他对每个人都很温和,也对每个人都很疏离。除了坂田银时和高杉晋助外加个坂本辰马外,他几乎没有其他特别重要的朋友。而他所散发出的特殊的气质同样吸引了不少人,于是慢慢地也开始有越来越多的人心甘情愿地追随着桂小太郎。
坂本辰马在队伍中本来就是极有威信的存在。这些年来他先是随父亲为攘夷军支援大量的物资,在父亲去世后依旧承受着悲痛为了队伍东奔西走。而不可思议的是他在战场上时却也毫不含糊,以一抵十的刀法让他被称为战场上的怪物。于是从物资到战力再到人心,让坂本辰马成为队伍里不可小觑的存在。
幕府和天人们并不傻,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他们比谁都懂。于是在弄清楚为首的攘夷志士是谁后,他们把吉田松阳的头颅送了过来。
来送头颅的是个老实巴交的小兵。他抖抖索索地把布裹交给坂田银时后就被高杉推到了一边。而在布裹被打开后他被吓得恨不得退到十里之外,却不想直直的撞上了靠在门边的坂本辰马。
他有点后悔今早没有多吃两个红豆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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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出乎意料的是坂本辰马并没有为难他。他让了让身子,小兵便如逃命般踉跄着跑了出去。坂本辰马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身向呆立着的三人走去。
那时的他们只有十九岁,而他们已经成为了声名远扬的厉鬼。坂田银时有时候会怀念那些没有回来的战友,而他从未想过,走到现在这一步,竟是要付出如此的代价。
坂田银时不喜欢离别。
十九岁时他便开始频繁地因为战事和同伴们分离。所谓资源利用最大化,四人开始越来越多地分开行动。以高杉为首的鬼兵队,以坂本辰马为首的快援队,大家各自奔波,慢慢地留在坂田银时身边的只剩下桂小太郎一人。
而每次战事过后,四人都会聚在一起,或彻夜长谈,或小酌几杯。坂本辰马总会带来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和奇闻异事,在喝酒的间隙侃侃而谈。坂田银时总会听得入迷。
记得有一次大胜,整个军队彻夜庆祝。坂田银时喝得酩酊大醉,就连平时总是一本正经的桂小太郎都喝得迷迷糊糊,就更不用说高杉晋助和坂本辰马了。
那真是愉快至极的一夜。将士们在营里开了一大片空地,又在中间生起了一人多高的篝火。 夜幕降临,他们们围坐在周围喝酒吃肉,高谈阔论,每个人的脸上都是胜利的笑容。
坂田银时被坂本辰马拖着四处跟将士们喝酒庆贺,一圈下来他满脑子都是坂本辰马的啊哈哈哈和士兵们印着火光的笑脸。对这些年轻人们而言,能和白夜叉一起畅饮是何等的荣光。他们都憧憬着他,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够成为这样军功卓越的人物。
挨个碰完杯后坂田银时便想着回去,有他在士兵们也不大好放得开。于是他拉了拉坂本辰马,低声道了句该回去了便向将士们最后举了举杯。又是一阵欢呼。坂田银时大口饮下后就转身向主帐篷走去。他喝得有点多了,而且喝得有些猛。烧酒的劲并不大,但在转身时他脚下的步伐还是有点不大稳当。坂本辰马倒是没事,想来是平日里的生意场上磨练了一身喝酒的好功夫。他见坂田银时走路有些踉跄,便想上去扶住,却被他一把推开了。
坂本辰马有些无言。所幸的是今夜月朗,回帐篷的路也并不难走。他静静地跟在坂田银时的身后,看着这个被人们称为白夜叉的男人微微踉跄着前行。背后的人声越来越远,忽而他又停了下来,转头对着坂本辰马道:“今晚的篝火可真暖啊。”
坂本辰马点点头:“是很暖。”
坂田银时便扭头满意地继续前进。夜风很凉,穿过发间时带走了不少酒意,待回到帐篷时,背后的喧嚣已经离了很远。
高杉晋助和桂小太郎还没有回来。坂田银时咂了咂嘴,从角落里拎出了几坛平日里舍不得喝的上好清酒,道:“不等他俩了,我们先来。”
坂本辰马摆着酒盏笑道:“这话要是让晋助听见了,肯定会骂你狼心狗肺。”
坂田银时耸耸肩无谓道:“不让他听见不就行了。”
说话的当口就外面就传来些许声响,接着高杉晋助就架着桂小太郎走了进来,看到银时他们不禁怒道:“还不过来帮忙,假发喝醉了。”
坂本辰马赶忙上前从另一面架住晕晕乎乎的桂,和高杉一起扶着他坐在榻榻米上。得到解脱的高杉望着趴在矮桌上的桂,舒了口气道:“我说假发怎么平时推三阻四滴酒不沾的,原来是酒量不行。”又斜眼看到摆好的酒具和开好的清酒,歪了歪嘴:“怎么,你们这是卷毛星球的秘密聚会?”
“知道了还过来搅局?”银时笑道。
“不巧,今天我高兴,这局我还偏偏就搅了。”高杉晋助顺手拎过酒瓶把酒倾进磨砂黑陶酒壶,又拿起酒壶挨个斟满了酒盏,端起自己的那一杯眯眼道:“好酒,可惜假发是无福享受了。”
“不是假发是桂。”倒在一旁的桂小太郎不知何时慢吞吞地爬了起来,盯着坂田银时瞅了半天,道:“你们高杉家的小孩都记不住人的名字么?”
高杉晋助和坂本辰马都大笑了起来,全然不顾一脸茫然的坂田银时,接着辰马端起自己的酒顺带着给银时也递上了一盏:“别跟假发计较了,他这个样子,恐怕是不能再喝了。来来来,我们继续。”
银时点点头,正欲伸手接过酒盏,却又被桂小太郎一把抢下,他不顾其他三人惊讶的目光,仰头咕嘟咕嘟喝了个底朝天,抹了抹嘴道:“……白水?”
来不及心疼被当成白水喝掉的清酒,坂田银时赶紧把酒盏抢了下来:“白水,是高级白水,得慢慢喝,慢慢喝……”
“银时你舌头出问题了?”桂小太郎严肃道,“这明明是清酒。”
“……是你脑子出问题了吧。”
清冽的佳酿滑过舌尖再到喉咙,转眼已是酒过三巡。三人望着再次趴倒的桂小太郎不禁苦笑。没了他的闹腾帐篷里安静了不少,三个男人慢慢地品尝着难得的美味,眼底里都是微醺的笑意。
“我说,是有多久没有这么热闹了。”银时新添了一盏,瞥着对面的两个人道。
高杉略微想了想道:“忘了,大概是好几年前了吧。”
“这次赢的不容易。”坂本道,“是该好好庆祝。”
桂小太郎嘴里也嘟嘟囔囔着什么,银时听不清楚,却又觉得好笑:“要是别人看见平日里的狂乱贵公子喝醉了是这样,不知会不会笑掉大牙。”
“难说。”高杉笑道,“说起来,咱们又是从什么时候被按上了这么些名号的?”
“……不知道,好像突然就开始这么叫了。”
“是一年前吧,还是两年前?”高杉品了口酒,“对不对,白夜叉?”
坂田银时有些迷茫地摇了摇头:“不记得了。辰马你呢?”
“我哪里知道啊。”坂本辰马摆了摆手,他晃着他毛茸茸的大脑袋,“金时你也太高估我的记忆力了。”
三人都是醉了,清酒的后劲总是很大的。渐渐地坂田银时的思维变得迟缓起来,而他并不讨厌这种有些飘忽的感觉。望着同样迟缓起来的另外两人,坂田银时不禁咧嘴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高杉道,“醉了?”
“嗯。”坂田银时老老实实地承认着,“但是我高兴。”
高杉晋助戏谑地撇撇嘴,翠绿的眼里却都是醉意满满的笑。难得的他没有嘲讽坂田银时,因为这时的他也有些晕晕乎乎的了。倒是一旁的坂本凑上前来指着坂田银时道:“啊哈哈哈大名鼎鼎的白夜叉什么时候这么老实了?传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坂田银时啜了口酒含糊不清道:“……什么白夜叉,不过……不过是个踩着别人的命爬上来的小兵而已……”
一时间高杉晋助送到嘴边的酒盏停了下来,他有些疲倦地垂下了双眼。坂本辰马张了张口想再说些什么,可是在酒精的作用下他觉得什么都想不出来。这突兀的沉默里只有桂小太郎在那里继续嘟囔着什么,仔细听来好像是什么不成文的诗句。
“……今夜……灯火……冷……痛饮……别有……”
坂田银时并没有读过几本书,而这句他却恍惚有些印象。是什么来着,他努力地回忆着这诗句。终于他想了起来。
今夜送归灯火冷,痛饮从来别有肠。醉笑陪君三千场,不用诉离殇。
攻城一战的那夜没有月亮,在帐篷里稍作休憩的坂田银时做了个有些奇怪的梦。
这是个平静到甚至有些乏味的梦。梦里的他行走在明明灭灭的灯火里,就像是很久以前和同伴们去河的对岸观看烟火时穿过的那座拱桥一样。四周弥漫着的薄雾,不知走了多久,幽暗的前方铺开了一条石阶,往前却看不到尽头。
他一步步向上走去。一级两级三级,那石阶一直延伸至雾的最深处,好像没有尽头一般。雾气打湿了坂田银时的衣衫沾湿了他的发,他却只是不管不顾地走着。身后的灯火越来越远,只有脚下的石阶发出幽暗的青光,融进湿冷的雾气里,渐渐变得暗淡。
有什么在等待着他,只是路途遥远得让人心慌。
凌晨醒来时,坂田银时隐隐闻到雨水的清新,想来应是下了场小雨。初夏的雨水总是这样,落得悄无声息。
高杉晋助在下雨前就带着鬼兵队出去了。几里外要攻陷的围城里正好来了个天人的高官,杀了他不但可以攻下城池,还可以让他们乱上好一阵子。而硬碰硬是占不到便宜的,于是四人决定这次出动鬼兵队去偷袭,其余三人作为正面战场的牵制。成功与否,就看今夜。
迅速地收拾好后坂田银时最后紧了紧绑在发间的护额,刚出帐篷就碰上了同样正往外走的桂小太郎。没有什么多余的交流,到了营地外后两人便一同带着已经整集好的将士们奔向战场。
留在阵地的坂本辰马目送着友人们一个个地离开。潮湿的空气就像是永远散不尽的雾般包围着他,是再多的炭火也无法驱走的渗到骨子里的湿气。
这一仗并不如所想般顺利。不,不应该这么说,他们从来不奢望战斗如想象般顺利,只是没想到这次却是更加的艰难,以至于要付出比平时更多的代价。敌人似乎是预料到般并没有花费过多的精力来应付坂田银时他们的佯动,从应付性的几声炮轰坂田银时就知道,鬼兵队恐怕是没办法完整地回来了。
夜太静了。整个城池里各各都是家门紧闭,人人自危,生怕招致不必要的祸端。
而战斗的开始结束了这令人窒息的平静。坂田银时和桂小太郎一路杀到了城中心的府邸,待他们到达时天已是蒙蒙亮。高大的围墙里高杉晋助和所剩无几的几个武士们被天人们包围在其中,他捂着左眼,血蔓延了大半个脸,仅剩的右眼依旧是恶鬼般的狠戾,却在看到坂田银时和桂小太郎时突然明亮了起来。
“晋助!”看到这一幕的坂田银时忍不住吼了出来,身边的桂小太郎已经提起刀冲了过去。
那一战他们都杀红了眼。那个天人高官见敌方援军到来后就迅速地离开了现场,他的性命比留下来战斗的士兵们重要得多。待结束时坂田银时不知已经砍掉了多少个人的头颅,他的刀口都开始出现参差不齐的缺口。血水染红了他的发他的眼,而银时依旧像疯子般地砍杀着所有向他挥刀而来的敌人。
他将这座城池整个地拖入了血流的奈落之谷,而晋助的眼睛却是永远也回不来了。
归来的那夜是坂田银时永远的梦魇,他这辈子都无法忘记高杉晋助因为疼痛和高烧而痛苦的面孔。被坂本辰马和队医赶到帐篷外等待时他想起过去不知多少个不眠的彻夜倾谈,尽管夜黑得几欲吞掉少年们年轻的面容,但他仍能感觉得到高杉晋助黑暗中的那双碧绿的眼所带出的温度。彼时年少,而在谈论国家谈论未来时从那双眼中满溢而出的灼热和澎湃,是坂田银时的脑海里永远抹不掉的光辉。
身边有衣物的窸窣声,坂田银时转过头,只见同样被赶出来的桂小太郎走了过来,他坐在了他的身边。
桂小太郎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仰头望着夜空,接着他缓缓地抬手覆住了自己的左眼。月光并不清朗,然后坂田银时听到桂黯哑的低语。
“今后晋助可以看见的,大概就只有这些了。”

鬼兵队是在归来的途中遭到阻截的。
这次他们打了个小小胜仗,敌人并没有多少,不长的时间就解决了战斗。士兵们在夕阳里谈笑着踏上了归去的路途。这次实在是赢得太轻松了,就像是一个简单的郊游般让人心情愉快。
而离营地还有五里左右时突然冒出的众多天人就是烧烤时那块让人难堪的油渍,谁都没想到在酒足饭饱快要结束的时候会突然飞溅出这么大的一滴,并且还是滚烫滚烫的一点就着。
装备精良的天人们很快就结束了短暂的战斗,他们靠着领先地球三个那美克星的科学技术送了大部分鬼兵队的成员去了望仙乡,剩下的带去了自己的大本营。坂田银时赶来时战地里一片狼藉,激光炮轰得这片地连从上边天天飘过云朵都认不得。那个被炸掉了一条腿的小兵用仅剩的一点力气告诉坂田银时高杉晋助被天人们带走了,然后他不等银时说出坚持住就咽了气。
那天是空手而归,一条命也没有带回来。
坂田银时彻夜未眠,他不相信高杉晋助就这么死了。就这么睁着眼一直到了天亮,高杉晋助依旧没有回来。第二天全军警戒,桂小太郎一大早就带着将士们在营外严阵以待,生怕敌军再次袭击。浑浑噩噩地又熬过了一天,终于在快到半夜时外面传来了一阵骚动。
坂田银时一个翻身冲了出去,只见高杉晋助被桂小太郎和另一个小兵架着走了过来,他浑身都是血,染得桂小太郎身上也是一片一片的暗红。
队医很快就带了最好的药物过来。病床上高杉晋助的上衣被整个地剪开,顿时房间里满满的都是血腥味。这味道实在是太过熟悉了。高杉的的身上都是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伤口,并且有些虚脱。队医在处理伤口时他的眉头皱地厉害,偶尔还会发出低低的呻吟。等处理完伤口后又给他补充了些药剂,不久高杉就在药物的作用下沉沉地睡了过去。
能在等待斩首的时段内逃脱,大概只有高杉晋助一人做得出来。也多亏了那个押送的人是个年轻的小兵,见高杉晋助只剩一只眼又被拷问了整整一夜觉得可怜,便在高杉晋助说要喝水的时候解开了他的手镣,这才给了他逃脱的机会。
那是个晴朗的下午,斩首示众在高杉晋助逃走后不久就开始了。一身血气的高杉晋助躲在阴暗的建筑间一边警觉着周围一边等待着夜幕的降临。只要天一暗,他就有机会逃出去。离他大概五百米开外的刑场里正上演着一出真正的杀鸡儆猴,每一刀下去高杉晋助都能听得到鲜血喷涌而出的声音,接着就是头颅落地的沉闷。
有许多平民过来围观,窸窸窣窣的讨论声都在刀起的一瞬间停了下来,接着刀落下后就是一片高低不齐的惊叹。按理说这么远的距离不可能听得到刑场上的动静,可是高杉晋助就是能感觉得到。自己昔日里的战友们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所拥有的所有情绪,他都能感觉得到。
他就这么撑着,一直到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在地平线。然后他拖着残破不堪的身体逃回了营地。在看到前方的明亮的灯火和桂小太郎模糊不清的面容时他有些虚软,下一秒就倒了下去。 待醒来时已是第二天傍晚。一睁眼就看到坂本辰马毛茸茸的大脑袋,他闭了闭眼,再睁开,又多了个白色卷毛,接着就听到桂小太郎说:“他好像醒了。”
高杉晋助难看地笑了笑:“你们也来地狱了?”
坂本辰马和坂田银时很明显地松了口气,他们互相望了一眼,道:“是你来人间了,恶鬼。”
浑身疼得要命,但高杉晋助还是想给这两个家伙来上两拳。他眯了眯仅剩的一只眼,哑着嗓子道:“当然得回来,地狱里可容不下我。”
接着他就赶着他们出去忙自己的,三人拗不过他,又见他精神头足得要命,便让他好好休息。临走时高杉晋助又叫住了桂小太郎:“假发,你等等。”
桂小太郎迟了迟步子,坂本辰马和坂田银时见状便道了声我们先走,接着就是门扇轻阖的声响。
天色是彻底的暗了。高杉晋助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但他的身体情况让他不得不接受桂小太郎的帮助。扶着高杉晋助靠坐在棉被上后桂小太郎点了盏灯放在床头的矮柜上,然后他拉了张凳子坐在高杉的床边,就像是来探视病人一样的普通。
高杉晋助沉默地望着桂小太郎做完这一切,即使是在被他扶着坐起的时候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终于在桂小太郎忍不住想要打破沉默时他抢先道:“我又不是死了。”
桂小太郎咬了咬牙吞下了刚才的话,半天憋了句:“疼吗?”
“废话。”高杉晋助挑了挑眉,“你让抽上几鞭子试试。”
桂小太郎不说话了。他不知该怎么回答。
“假发,我的鬼兵队没了。”高杉晋助并没有在意桂小太郎的沉默,他自顾自地说着,“一大半死在了战场,剩下的都被抓去砍了头,就在离我不到不到一里的地方。”
“……”
“我没办法,我救不了他们。我只能看着他们被推到台子上。底下那么多的人,哄哄闹闹的但是就是没人上去救下他们。”高杉晋助闭了闭眼,“我真恨不得都杀了他们。”
“晋助。”桂小太郎低声道,“这不是他们的错。他们只是平民而已。”
“我知道。”高杉晋助道,“我知道他们只是手无寸铁的平民。但我还是忍不住。”
“我恨的要命。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
高杉晋助有些发抖,他努力地控制着自己不由自主高起来的声调,而他仅剩的右眼里的痛苦和不甘出卖了他的内心。坐在一旁的桂小太郎见状无声地握紧了拳头,而此刻所有的安慰都是那么的苍白,他所做的只有和这个男人一同承担他的痛苦,尽管这痛苦让人窒息。桂小太郎很少后悔,可那一刻他是真真正正地后悔到想要死去。从高杉失去他的眼开始,桂小太郎就不停地设想着那日要是可以早点过去,或者干脆终止了那场作战,一切是不是都会不同。
渐渐地高杉晋助冷静了下来,他扭头看了看桂小太郎,不禁笑道:“放心吧假发,我没那么脆弱。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我……”
又是这样。在失掉左眼时高杉晋助也是如现在般笑着对桂小太郎说:“放心吧假发,我没那么脆弱。”
“晋助,你不用这样。”桂小太郎打断了高杉晋助,“你没必要强撑着。”
高杉晋助的脸一下子暗了下来。他盯了桂小太郎一会儿,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回嘴,再开口时声音却柔和了许多。
“假发,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讲过人是有两层眼睑的。”
当然记得。在得知他的左眼再也没法治好时桂小太郎懊恼地要命,而高杉晋助却不以为意地告诉他人有两层眼睑,只有闭上了第二层眼睑,人们才能看到真正的黑暗。但是当人们见到光明后就会忘记闭上第二层眼睑的方法,而这只眼的失去,正好可以让他看到过去看不到的光景。
桂小太郎觉得可笑,这种蒙骗小孩的方法实在是没办法起到安慰的作用,但他只是含糊其辞地点了点头,他知道这拙劣的安慰手法只有高杉晋助能想得出来。这次也是,于是他再次点了点头:“我记得。”
“我现在觉得,我可能得去欣赏一下那边的风景了。”高杉道。
桂小太郎猛地站起身:“你胡说些什么!”
高杉晋助只是笑了笑,接着他抬手覆上自己的左眼缓声道:“我累了。”
“假发,我有些累了。”
接着他的手臂就垂了下来。桂小太郎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抓住高杉垂下的手臂,发现他身上烫的惊人。
“晋助!”他焦躁地低吼着,“我去叫队医。”
而高杉只是虚虚地反手抓住了桂:“没用的。”
桂小太郎咬了咬牙,但最终他还是没有动弹。他握上高杉晋助的手臂:“你得活着。”
高杉晋助摇了摇头,他没有再说什么。在高烧的作用下他的大脑变得迟钝起来,就连身上的疼痛都不那么地明显。他知道这次是没办法挺过去了,一夜的拷问和过多的失血能够挺到现在已经是奇迹。
他放不下的东西太多了,而他不得不放下。就像他再喜爱烟花的绚丽,但最后还是要消失殆尽。
意识的尽头他想起了过去在私塾里的时日,那时天高云淡,微风和煦。几个小鬼围着一个发色温和的年轻男子欢声笑语,岁月模糊。
转眼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高杉晋助最终没能熬过他二十岁的夏天。
凌晨时分,月光透过窗子薄薄地洒在逐渐冰冷下来的高杉晋助身上,一旁的桂小太郎终于忍不住呜咽起来。
门外月色清朗,一直飞蛾不停地扑向暗淡的挂灯。灯下的两个男人沉默地望着如海般的夜空。半晌,只听那银发男子哑声道:“今晚的月光,可真刺眼啊。”
坂本辰马是在夏季即将结束的时候离开的。
坂田银时并不感到惊讶,因为曾经有很多次坂本辰马都对他说过自己厌恶这场战争。坂田银时知道他对着场战争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于是在埋葬了高杉晋助之后,剩下的三人在又一次的彻夜倾谈后分道扬镳。
“我决定了。”坂本辰马望着繁星满天的夜空道,“我要上天。”
桂小太郎有些意外。现在不比从前,已经少了个高杉晋助,再失去个战力只会让今后的战斗愈加艰难。
“这种战斗,只不过是让同伴死去的恶作剧。”坂本继续道,“我已经不想再看到同伴死去了。”
桂小太郎张了张口,但最终他还是什么也没有说。一旁的坂田银时只是沉默地望着夜空,他并不想强迫坂本辰马什么。他知道这个男人是有在宇宙中穿行的本事的,被小小的地球上这微不足道的战争所埋没,是可惜了。
而辰马的离去意味着什么,坂田银时比谁都要清楚。物资的缺乏,战力的削弱,无一不明示着这场战争的落败。迎接他们的是死亡还是其他,坂田银时都不得而知。而这场战争又是不得不继续进行的。坂田银时不信命,他觉得即使是少了修罗和怪物,凭他白夜叉和贵公子也是可以再拼一把的。
或许会有转机也不一定,那时的他如此乐观又固执地想着。所以在坂本辰马邀请他一同去宇宙时,他假装被他的絮絮叨叨催眠了,仰面朝天呼噜打得惊天动地,然后就听到坂本辰马乞求天上掉下来个星星砸死这个白痴的呼喊声。隐约中他似乎还听到晋助戏谑又刻薄的轻笑,却又在桂小太郎低低的叹息中明白这大抵只是个幻觉。
坂本辰马离开的那天是个晴朗的日子,用来祝福友人踏上新的旅途简直是再适合不过了。望着一身远行行头的坂本辰马银时突然想起过去偶尔撞见他喂灰椋鸟时的场景,那日也是个晴朗的日子,场景也是如今日一样的破旧庙宇,只是那日他还会为坂本辰马刀柄上的红色缎带分心,而今日只需一心一意地送别就好。
男人们的道别总是来得干脆又利落。坂田银时送坂本辰马到了大院门口就停下了步伐。坂本辰马回头望着坂田银时,碧蓝的双眼跟天空一样的清朗。他继续啊哈哈哈没心没肺地笑着,接着再一次地邀请着坂田银时和他一起去宇宙钓星星。坂田银时笑着拒绝了他,他也说不出为什么就是丢不下这个战火纷飞的国家,他生在这里,就好像注定了他就必须得一辈子扎根在这里,和其他的活物们一起生老病死,然后浪漫地化作千风。
“你就去宇宙里大显身手吧,你可不适合只钓小猫鱼儿。”于是他微笑地说着,“我就悠闲地在这颗星球上,钓那么一两颗坠落地面的流星,再把它们重新放回宇宙。”
他并不知道这些话语对于坂本辰马的影响是有多么的深远。宇宙中的航行漫无止境又空虚冷漠,多少个漫漫的旅途中坂本辰马总会想起那日离别时那个此生中最为诚挚的友人温和的面容。凤凰花开凤凰花落,留下来的唯有沾湿帽檐的微凉晨露和停在鼻尖的淡淡香气。
桂小太郎记得自己好像还是在私塾读书的时候就开始被叫成“假发”的。
和坂田银时不同,桂小太郎在私塾里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好学生的存在,用后来比较流行的一个词语来说就是学霸。在坂田银时流着口水打着盹时桂小太郎总是双手执书坐姿端正,咔嚓一张照片就可以直接拿来当私塾的宣传海报。那时坂田银时对桂小太郎的感情对于一个七八岁的小鬼来说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复杂,每当从后面看到那个扎得一丝不苟的马尾时,坂田银时都觉得不屑,但同时也很羡慕。后来他明白一个词叫气场,桂小太郎在认真的时候就很有气场。
而对于一个小鬼来说气场总是容易被打破的,比如高杉晋助在桂小太郎和坂田银时手执木刀对峙时的一句:“假发,你的假发松了。”当时坂田银时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这直接导致了桂小太郎的暴走。之后整整三天坂田银时的虎口处都是青的,高杉晋助也没好到哪去,他在忍受了桂小太郎惨无人道的物理攻击后又遭到了坂田银时无休无止的言语摧残,听着坂田银时絮絮叨叨的抱怨高杉晋助觉得自己的耳根子比胳膊还疼。
于是这件事的结局就是,桂小太郎被叫假发的次数比过去多了三倍。
在桂小太郎短暂的一生中,这个绰号一直伴随着他。对于这个绰号的始作俑者高杉晋助,桂小太郎表示很多次都想砍了他但又苦于无从下手。后来被叫的次数多了便也觉得无所谓了,但在看到坂田银时被坂本辰马叫金时时的一脸欲言又止,桂小太郎还是不由自主地愉悦了起来。
成年之后随着“狂乱的贵公子”这一绰号的传开,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一脸尊敬与向往地管他叫“桂先生”。刚开始他还有点不习惯这个带着崇敬意味的称呼,但他也懒得去说什么,桂小太郎在称呼上莫名其妙的固执和认真只有在被坂田银时他们叫“假发”时才体现得出来。 这种莫名的偏执伴随着他一直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
在被天人们包围时整个出征的攘夷军队只剩下了桂小太郎和坂田银时。那是个寒冷的冬天,万物蛰伏,呼啸的风吹起原野的沙尘,透过眼前流下的血桂小太郎可以看到不远处天人们泛着红光的眼睛和手里沾满血迹的刀剑。周围尸殍遍地,缺了口的刀刃斜斜的插在那些肢体们上,一如既往的满目疮痍。
待喘匀了气息后桂小太郎撑着刀努力不让自己倒下去,他能感觉得到背后的坂田银时也是一样的精疲力竭。他知道他们已经尽力了。
“到此为止了吗……”桂小太郎有些无奈地低声道,“与其死在敌人手里,不如最后像个武士的样子高洁地切腹么。”
“别说傻话了。”那个银发男子却是带着笑意,接着他深吸了口气,撑着刀柄有些摇晃地站了起来:“与其有闲工夫琢磨如何漂亮地死去,不是更应该到最后一刻也活得漂亮么?”
“上吧,假发。”
桂小太郎有些惊讶地望着这个背影,接着他也微微地笑了起来。执刀摆出进攻的姿势,他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认真地纠正了坂田银时。
“不是假发,是桂。”
其实比起“狂乱的贵公子” 这个外号,桂小太郎更喜欢别人叫他“假发”多一些。随着时间的推移,能这么叫他的人越来越少,桂小太郎很庆幸能够碰上这些即使是挨揍也要叫他“假发”人。他曾想过,待到大家都垂垂老去,在享受儿孙满堂的天伦之乐之余,能和这几个友人一起在樱花树下背着家里刀子嘴豆腐心的老婆子偷饮几杯,再插科打诨几句,也是不错。只是不知那时的自己是否还能再记得去一本正经的反驳。
趴在坂田银时的背上时桂小太郎再次想起了这些设想过一万遍的事。子弹穿透了他的肺叶,让他觉得自己的肺好像是破掉的风箱般嘶嘶地露着气。也不只是这一处受伤,只是恰好这里是致命而已。迷迷糊糊中桂小太郎听到背后有什么东西炸裂,他有些疑惑:“是高杉家的小孩在放烟花么?”
桂小太郎最终没有给自己听到答案的时间,过量的失血和缺氧让他再次地昏迷了过去。从这一刻起,他再也无法听到友人们随意又熟稔地称呼他为“假发”了。
时光和心跳一起静止了下来,只有晚樱的花瓣在眼前飘舞散尽。他就这么地趴在坂田银时的背上,沉沉地永远地睡了过去。
夏天到了,坂田银时喜欢夏天。
落花流水,有去无回,转眼又是浮麦收获的季节,战场之外的麦田一片金黄。坂田银时在远远地望见那片耀眼的色泽时总会感到微微的愉快,就像多年前未经世事的少年一样,想要走近那片麦田,想要去感受田间干燥的风吹动麦浪。然而太远了,他不是可以飞翔的鸟类,战事的紧迫让他只能远远地望着那片延绵到天空尽头的金黄,然后将这风景印在赤红的眼底。
高杉晋助的忌日那晚闷热不堪,坂田银时带上了吉田松阳送他的那把刀,离开营地独自去了附近的河岸。
月朗星稀,坂田银时踏着圆滑的鹅卵石走在河边,河水清澈,凉意伴着潺潺的水声一阵阵地穿透衣物渗进皮肤,闭眼向前便是一路的蛙声与蝉鸣。不知走了多久银时回过头,望见营地的灯火仿佛隔岸般若隐若现,他叹了口气,坐了下来。
拔出吉田松阳的那把刀,银时习惯性地想要擦拭,而临走时他并没有想起要带布巾。这让他有些懊恼,但这情绪并没有持续很久。他依旧和往常一样端起刀,借着柔和的月光细细地看着。过了一会儿坂田银时便觉得眼睛有些发酸,他摇了摇头试图驱走这突然而至的寂寥感,然而这次好像并不如往常般奏效。
月光如一年前般清朗。坂田银时坐在河边,静静地怀念着这位逝去的友人。没有河灯,坂田银时便拆下绑在刀柄上的丝带,打了个不太漂亮的花结,小心地放进冰凉的河水中,然后默默地看着它消失在墨蓝的蜿蜒。
攘夷军的溃败随着夏至的过去越发的不可收拾,尽管坂田银时试图力挽狂澜,可武士们手中的剑终究抵不过天人们的高科技。幕府似乎看到了安内成功的希望,于是越来越多的将士们被派往前线,为着自己的荣耀和祖国的未来而战。
夜袭往往是最为奏效的进攻方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幕府的将士们这一次格外的勇猛,他们趁着夜色杀进了坂田银时所在的营地,不一会儿就将这里变成了燃烧的地狱场。然而在面对名扬四方的白夜叉时他们还是有些发怵,尽管那个男人身负重伤,但他如同困兽般的气息还是让他们不敢上前。
这一次可以称得上是全军覆没,只有坂田银时一人逃了出来。
夜色正浓,他沿着河流跌跌撞撞地奔跑着,身后的营地已是一片火光。坂田银时不知自己能走多远,但他不能回头。他就这么地奔跑着,洒下的斑斑血迹记录着他最后的方向。银时的腿上挨了两刀,背上一刀,右臂中了一枪,他不知自己能再坚持多久,但他不愿停下来,他不相信自己会死在这里。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微微地亮了起来,朝阳尚未升起,周遭仍如浮着雾气般不甚明朗。坂田银时终于停下了踉跄的步伐,此时他才发觉自己已经来到了那片向往已久的麦田。血腥气下浮麦独特的清香让银时仿佛回到了那个少不更事的年岁,恍惚间他想要在麦穗的轻抚下继续奔跑,但过多的失血还是让他跪倒在了麦田里。
盛夏的清晨称得上凉爽,麦秸有些扎脸,坂田银时在倒下时心里微微可惜了被他压坏的浮麦,但转念一想自己流了这么多的血,也算是做了个补偿。日初东升,月末西落,朝晖夕阴,气象万千,是很好的字。不知为何坂田银时想起了那个男子对朝字的释义,想起在他短暂的私塾时光里为自己做的长寿面,坂田银时觉得有些愧疚,想来是要白白辜负他的祝福了。
“假发你看,银时好像也要来我们这里了。”
“不是假发是桂,你再叫错一次我可真的对你不客气了。”
晨曦洒落,渐渐模糊的视线中坂田银时隐约听到高杉晋助和桂小太郎的低语。接着高杉晋助低低地笑了起来,桂小太郎也是。坂田银时虽然看不到他们但也慢慢地扯起了嘴角,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很轻很轻,那些深至骨骼的伤痛都已经消失不见,时光缓慢了下来,在似有若无的浮麦清香中坂田银时觉得安心无比。就这么睡过去吧,一切都已经不是那么的重要了。
他再也没有力气前行了。
找到坂田银时时已是傍晚时分。正好在地球走货的坂本辰马在得知消息后火速赶到了营地,却只看到了燃烧过后的余烬,他沿着血迹不停地寻找,终于在太阳快要落山时来到这片麦田。夕阳的余晖斜斜的拉出长长的影子,接着坂本辰马就看到这位昔日的友人。他握着那把从不离身的武士刀躺在浮麦之中,面容却是从未有过的平静与安然。
坂本辰马将坂田银时带回了自己的飞船,难得的是他竟然还有口气,只是头部的重创让他再也无法醒来。坂本辰马咬了咬牙唤来了私人医生,让他从这残破的躯体中取出坂田银时的大脑,然后保存在天人最新研发的高科技做梦机里。
“起码让他在最后一刻还是开心的。”坂本辰马道。
去掉肉体拖累的大脑被完好地保存在了做梦机中,坂田银时的意识在营养液的刺激下渐渐地恢复了过来。他动了动完好无缺的手臂,抬头发现天空下起了雪。自己似乎是在这个墓碑边睡着了,并且还做了个不大美好的梦境。梦里假发啊晋助啊辰马啊都已经不在,有生离也有死别,还有那些不知名的小兵和无止境的战斗,真是个黑暗的梦境。
一阵脚步声打断了了坂田银时的沉思,接着一个提着笼龛的老婆婆站在了身后这座墓碑跟前,大概是来祭拜的吧。他想起刚刚结束不久的攘夷战争,自己踏着枯草他逃到了这里,然后因为太过饥饿和寒冷而睡了过去。闻到食物香味的坂田银时咽了咽口水,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子,道:“喂,婆婆。那是馒头吗?”
“……?”
“可以让我吃吗,我快饿死了。”
后来在婆婆的帮助下他开了个万事屋,收了个总是带着眼镜喜欢吐槽目标是和姐姐一起复兴道场的男孩和一个大胃暴力但是又活泼开朗的红发小姑娘当助手,开了店后假发总会时不时地带着美味棒来劝说他加入攘夷的队伍,但都被他和他的伙计们赶了出去。偶尔心情尚好会和假发一起去跟喜欢把破坏啊黑色啊挂在嘴边的晋助玩一把拯救江户的正义大作战,只是应付真选组那些家伙们的调查和骚扰需要再多费些力气。
一切都是这么的完美,很多年后在一个普通的清晨坂田银时怀着愉快的心情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罩子里,周围站满了穿着白大褂拿着记录本的人。他突然想了起来,想起了他最后看到的麦田。按照地球人的年龄来说他已经七十岁了,从被投入做梦机到被学者们发现再到解读出他生前的记忆,已经过去了好几十年。桂高杉坂本早就消失在了那个时光停止的夏天。七十岁的坂田银时站在挤满了围观的研究者的玻璃容器里,听见他们的欢呼,眼里满满都是十七岁的自己,和那些一起出生入死的同伴。
最终他无法死去,因为高科技的现代不容忍他死去。他就这么的活着,每天接受着历史学家政治学家生物学家物理学家们无休无止的问题。忍耐到极限后坂田银时逃了出来,他回到了将自己记忆中的私塾,而那里已经成了人们旅游参观的胜地。他听到导游大声地介绍着这里的过去,从吉田松阳到攘夷四人,然后他听到了坂本辰马的遇刺身亡。
坂田银时跑了出来,他不知道自己可以再去哪里。金属材料打造的身体让他免去了生存的困难,于是他来到了梦中的江户,拼了命打工赚钱,终于在他八十七岁生日即将到来时攒够了一台做梦机的钱。
今天是十月十日,又到了浮麦播种的季节,他给自己买了台做梦机当生日礼物。望着眼前这台崭新的机器,坂田银时有些迫不及待地启动了起来,他抚摸着流线型的机壳,纳米材料制成的眼球少有的酸涩。接着他闭上了眼,微笑着将自己淹没在了这台崭新的做梦机中。
那些消磨在漫长时光里的等待,终究还是没能让自己变得更坚强。
嘈杂的喧闹中坂田银时迷迷糊糊地睁开了双眼,眼前嬉笑打闹的孩童们让他想起今天的私塾课程已经结束了。
正值春分,院子里的樱花开得绚烂,坂田银时抚下了落在书页上的樱花瓣伸了个懒腰,接着就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抬头是一个扎着马尾的清秀少年,茶色的眼如水般清明。他微笑着喊道:“银时,我们去练剑吧。”
而一旁的紫发小鬼却是一脸的不耐:“银时,再不快点可就没有好位置了。”
坂田银时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发,懒洋洋地拿过一旁的木刀,边走边嘟囔着:“来了来了,别着急啊。”
春色正好,灰椋们在屋顶欢快地跳来跳去。坐在樱花树下休息的小小少年望着嬉笑打闹的同伴和不远处那面容温和的男子,嘴角不觉弯出淡淡的弧度。
他终于再一次地见到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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