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众软件》精华：那边的朋友醒醒_3DM单机

（发表于2010年《大众软件》4月中）

北京 基督山败狗

    所谓春暖花开、一年之计在于春，这理应是一个充满朝气和希望的季节。但对于很多人来说，春寒依然是件很可怕的事情。比如说面临毕业的大学生们，比如说妄图换一个更上等工作的白领们。记得4年前，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时间，我带着简单的行李和一份简历以及一份作品，来到帝都，投身于中国游戏产业，开始了一段延续至今的败狗生涯。

    作为一个游戏迷或者说是对游戏有爱的人，我想投身这个产业绝对是很多读者大人从小就有的梦想。甚至我每年回家乡省亲的时候，都会有儿时的朋友或者同学对我大加羡慕——能做自己喜欢的工作、能为理想而奋斗真是太棒了！其实你现在手上可能就有几份来自游戏企业的Offer或者录用通知，你心中可能也满怀欣喜与激情。但作为一个过来人，鄙人这里倒想让诸君听我聒噪几句，权当是过来人的一些牢骚，负犬之吠，或许有用。

听说已经上帝死了

    我清楚地记得，作为一个十分清楚把爱好作为职业等于自寻死路的人，大学刚毕业的我为家乡人民所抛弃，啥靠谱的工作都找不到，被逼无奈踏入了游戏圈，而且是毫无悬念地进入了游戏媒体圈。我清楚地记得当时买了本游戏杂志，里面有位前辈恰好撰文描述他们的工作生活。好吧，那确实是游戏媒体人的幸福生活，但这“幸福”说到底也不过是一种精神上的慰藉罢了。所以时至今日，我也没有任何心情给诸君展示什么游戏宅快乐的一天之类小资文。我所能写的，只能是当心中的爱被现实的阳光照耀之后，那立刻灰飞烟灭的伤心事。

    对于一个对游戏有着深厚感情并且想在这个产业实现梦想、做出一番事业的年轻人，中国游戏产业毫无疑问就是个大大的餐桌，你能看到产业方向上的各种悲剧，还能看到个人发展上的各种惨剧。

    当然，这毫无疑问是个朝阳产业，是个高速发展的产业，是个利润率极高的产业，有太多人在这里攫取了大笔财富、功成名就。所以说，能不能成功，不看产业环境只看个人。只要你选择这个产业的时候，对游戏与玩家群体没有任何怜悯，眼里只有个体利益与锦绣钱程，朋友，你已经是人生的赢家了。

    且不说没有网游之前的那个不成产业的单机游戏产业，网游市场发展至今已有10年，成长速度之高、市场规模之大无不为世间所惊叹。不说腾讯、盛大、网易这种有着明显优势的前三大网游企业，就是完美时空、巨人、畅游这样的一线公司，其营收已经远远甩开海外的诸多大型游戏发行商，比如CAPCOM、SEGA、Ubi之流，即便是在比中国网游市场广阔很多的环境里卖游戏，其利润乃至营业额相比前面几个国内网游企业依然少得可怜。

    但随着产业的发展，企业规模的扩大，中国游戏产业的地位并没有与之相匹配的成长。 10年前我们做的游戏素质低劣，10年后我们的国产网游就算赶走了进口网游并占据全国市场的六成以上，也完全不能让人相信这些游戏真的就比外国人做的游戏好。说到底，不过是中国人更了解中国人，更清楚如何把各种奇怪的元素拼到游戏里可以让玩家拼命花钱，这种事外国人怎么可能做得来？至于这游戏的品质到底如何，别说那些没用的，我们万能的高层们只管看钱，既然玩家都喜欢花钱来玩那一定就是好游戏！

    很多年前曾经参加过一个产业内部的小型研讨会，那时候完美时空就在拼命用一套引擎衍生各种不同名字、只是美术素材不同的新游戏，但那好歹还是3D的。如今不光只是对老引擎修修补补、看不到技术上的与时俱进，甚至还退回去大张旗鼓地做2D网游了。那时候大家都说巨人经过初期资金积累后，一定会把大量费用投入研发以求长远发展，但现实是很残酷的，当年说过这话的人估计现在经我提醒都能气急败坏到等不及2012年的到来。

    擦擦眼镜好好看看我们自己的产业吧，光辉的数字背后，到处都是各种可笑的游戏、开发团队和领导班子。少数一两家能勉强接近领先图形技术的开发商做的游戏，不是难产就是命短；大家都靠着1～2 款游戏活命，虽然运气好的能活好几年但说到底都是残花败柳，谁也没能力开拓创新打开个什么新局面；数不清的国产网游声势浩大地冲击市场，但扒掉外衣后发现全是孪生兄弟，甚至有些哥们连外面披的那层皮都一模一样；每款游戏都被媒体夸为超级大作，品质极佳最多有点儿小瑕疵，但为什么没有一款游戏在世界范围内能真正拿得出手？

    这是一个新兴的产业，这是一个属于年轻人的产业，但这又是一个不学好的产业。游戏产业压根没有走出真正属于自己的路子，却又迅速学得了传统行业的那些不正之风。我们的游戏产业不是爱的摇篮更不是梦想成真的温床，而是一个扭曲人心的大染缸。这个染缸里只有各种各样的暴发户，绝容不得对游戏满怀情意、执念理想的追梦人进入其中。

    今年春天看起来就又是一个毫无变化的春天，去年如此，前年如此，十余年来都是如此。我们的产业里只有商人没有艺术家，所以我们只能看到那些人脸上毫无这样的写着大大的两个字——骗钱。

爱与正义的背叛

    游戏产业之所以是一个产业，毫无疑问就是能带给大量企业以巨大的收益。游戏是一种颇为廉价的娱乐品，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大部分玩家们都可以通过比较低廉的投入来获得长时间的乐趣。但由于玩家数量异常巨大，这种个体的廉价消费换转到总额后却往往会是一个惊人的数字，而作为具备相当可观的消费能力的人口大国，网络游戏在我国自然也是很多新兴企业、财团想染指的行当。

    但做游戏这个事情跟拍电影颇为类似，哪怕我们放弃艺术层面的追求，那并非是人人都能胜任。做游戏当然要在商言商，但是如果只有商业上的要求，完全按照商业化的思路走下去，那也肯定是死路一条。

    中国游戏产业畸形发展了快20年，顽强存活下来的老玩家们自然不乏有爱之士，妄图凭借心中积攒多年的热情做出点儿事业。玩家群体本身也都是年轻人，自然抱有强烈的愿景，希望国产游戏能够有所作为。

    那好吧，作为一个游戏企业的领导者，作为一个游戏项目的负责人，面对媒体、面对玩家，自然也要表达出自己胸怀游戏人的理想，会为了玩家们的梦想而奋起拼搏，以占领这个颇具梦想色彩的心理高地。所以，我们经常看到很多采访稿里、新闻稿里，XX公司CEO或者XX游戏主策划，张嘴就是我也爱玩游戏，所以我们的游戏特别符合玩家的需要，肯定是玩家最想要的游戏；要不然就是我对游戏有深厚的情结和不能割舍的梦想，我对游戏特别有爱！那么，谁告诉我最后拿出来的游戏，哪里不是在满足你们勾引玩家拼命花钱的需求？哪里展现出你们对赚钱以外的爱了？

    我们把游戏的各个环节剥离出来，与海外开发商、运营商们相比照，没错，就赚钱这个打出发点来说大家看起来真的一样，谁不是力求用最少的钱去赚最多的钱？大家都是做生意的，没可能避免这个事情。但是如果每个环节都只有对金钱的需求的话，那拼接起来的成品就很可悲了。同为商品，我们可以很容易地在众多国外游戏中找到制作人们的执着追求，找到对提升游戏性做出地不懈努力，看到他们对种种极限的不断挑战。反观我们的游戏，大抵都能看到各位高管对开发者的指指点点，各种偏离游戏本质的神奇设定，或许少数作品里面还残存着些许有爱人士的拼死抵抗，但大多却只是看到各种在金钱面前的扭曲与纠结。

    游戏的本质就是好玩，而这恰恰是商业游戏正不断背离的根本准则。在欧美市场各大厂商凭借快餐化游戏拼命揽钱的时候，我们的开发商们也继续着他们过于畸形的学以致用……

    中国游戏产业毫无疑问是有爱人士的坟墓，而且连一块碑都不会给你留下。网游产业的发展史贯穿着各种市场总监、运营总监、公关总监乃至CEO、COO的花言巧语与豪言壮语，这里有着各种浮夸与炒作，却没有一点儿踏实做事的气息。这是一个你得想着如何去坑玩家才能赚钱的行业，这是一个你得想着怎么剥夺媒体最后一点儿道义才能为自己谋利的行业。记得一位身在厂商市场部门的朋友，听到同事对领导说：“媒体的评测都收上来了，基本没问题，没有说游戏不好的。”他只能对我苦笑一句：“这种档次的游戏都没缺点的评测，也叫评测？”

    这是一个急功近利的产业，游戏厂商的老板们只想着怎么更赚钱，媒体的老板们也急着快点儿发财，至于他们应该为玩家做些什么，没人关心。啊，不，那些在产业最底层挣扎着的正义的朋友们还在妄图对抗产业的不公，还是妄图唤起某些人对产业发展应有的责任感与大局观。

    有爱的朋友们呀，在这个产业里，无论身处何处，请忘记你们对爱与正义的执念吧！

    你们是正义的朋友，但却被迫与想要守护的世界为敌。

The Will to Power

    在本文的最后，我们来看一段往事。

    2007年底，有一位名为Jeff Gerstmann的游戏评论员压过年底无数大作的魅力，吸引了全世界游戏媒体与玩家的目光，原因只不过是他做了一个媒体人应该做的事情。

    GameSpot 作为世界上最权威的游戏媒体，提供业内最权威的游戏评论与评分一直是其最大的招牌。时任评论主管的Jeff Gerstmann在给一款名为《凯恩与林奇》的游戏打了勉强及格的6分后不久，这位全球第一游戏媒体的资深编辑就丢了饭碗。原因很简单，《凯恩与林奇》的发行商EIDOS是GameSpot最大的广告投放商之一，年末的重头产品竟然被打了如此低的分数自然愤怒不已，向GameSpot施加了巨大的压力，逼迫其解雇Jeff Gerstmann。

    或许双方都没想到此事竟然会被曝光，但知晓了真相的玩家们着实愤怒了，他们纷纷涌上《凯恩与林奇》评论页面，通过只打1分的形式拉低游戏的玩家评分，GameSpot在无奈中只得关闭了这款游戏的玩家评分功能。但玩家们发现PC版的评分功能没被关闭，便又去刷低PC版的评分。与此同时，其他大型游戏网站上这款游戏的评分，也在全球玩家刷1分的努力下不断下降。数千玩家在GameSpot和EIDOS的官方论坛抗议解雇Jeff Gerstmann，一些前GameSpot员工删除了自己的Gamespot账号，并鼓励大家响应。另一方面，来自GameSpot主要竞争对手1UP 的编辑们，在GameSpot办公室门口举起横幅声援被解雇的Jeff Gerstmann。

    伏尔泰曾言：“我不同意你说的话，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无论是玩家还是竞争对手，在Jeff Gerstmann事件中他们明白一个道理，不管是不是认同Gerstmann的观点，也不管利益上有没有冲突，报道真实是媒体存在的根本，为了媒体的立足之本也为了玩家们应有的权利，竞争对手与玩家走到一起，为的只是让厂商爸爸们明白，金钱不能扭曲媒体应有的道义，也不能夺走我们应得的权利。

    作为一个媒体工作者，即便今时今日重看这段早已远去的故事仍然难免感动与羡慕。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这是多么简单的一个行事准则。但在中国游戏产业里，尤其是中国游戏媒体中，这却是压根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在这里，我们只看到广告合同的强大威慑力，只看到内容编辑们忿恨的眼神，只看到投机者欺辱梦想者的丑剧。我等人生负犬只能伴随着心中那已经燃烧殆尽的爱的余温，迷茫地将目光挪往夕阳落下的背向……

    编后：本文作者与我是同行，虽然没有一起做过10件好事，但因为共同做过一件坏事而私交甚笃。平时我们聊天瞎扯时，大概有两个话题，一是姑娘，二是工作。第一个话题实在没有篇幅分享，还是说第二个。由于平时大家做的工作差不太多，共同话题也就多些，在网游这个问题上，我与作者的观点其实不太符合，从文章能看出来，虽然让大家“醒醒”，但这厮还有理想。我的观点非常简单，现在的网游市场，实在是太美丽了，这个世界就应该如此，让我宛如呼吸到纯氧一般通畅。于是他说我扭曲了，于是我请他写下这篇不扭曲的。嗯，当时就是这样。